☆丶番外·萎芳尘(三)
境中天地所在的后园,布置也算清幽,凉亭石凳错落有致点缀其中,倒也不乏歇脚的地方。意琦行随意寻了一处坐下,他自觉绮罗生平素心思细腻,故地重游祭奠旧友,料会盘桓许久,便也安下心神,径自静坐冥思去了。这一带因有瞬之华光的灵气逸散,空中气息,灵动许多,吐纳起来倒也舒适。意琦行缓调内息,耳目渐入空明,却是嗅到缕缕说不出名目的花香,不知从何处隐隐而来。梦花境中花木繁多,他只当不过是哪里的野芳,并未放在心上。而那花香飘飘荡荡一阵后,又被另一股湿重的潮气压了下去……
意琦行猛的睁眼,明明还是上午时分,阳光却不知不觉中已经黯淡了许多。天上白云聚结,遮了秋阳光芒。而云层渐厚,本是雪白轻软的模样,也变做了深浅不一的灰色。秋风更劲,卷地而来。莫说不知哪里飘来的花香被扯得四散,整座园中,都草木伏偃起来。
浓重的秋雨腥气,直钻入鼻,意琦行没料到天气竟然突变,皱了皱眉,去马背上先抽了伞下来,又覆入了境中天地。
稀稀落落的雨珠落下来的时候,那一柄伞也恰巧撑到了绮罗生的头顶,一同的还有意琦行按上他肩膀的手:“下雨了,走吧。”
绮罗生竟是不觉自己已经蹉跎了这许久,乍见眼前的坟土墓碑开始晕染上许多深深浅浅的湿痕,才回过神来,有点勉强的笑了笑:“啊……怎么耽搁了这么久……走吧。”
那一坛桂花酒,已经尽数洒在了坟前,这说话的时间,雨珠细密起来,酒痕与雨水,混做一处,尽数润入坟土之中。绮罗生叹了口气,忍不住又伸手去墓碑上拍了拍:“好友,改日再来看你,有瞬之华光为伴,想来也足堪慰你寂寞了。”
雨声敲伞滴沥,似是有应,又似天地浑然不解人间情感,聒噪而已。
离开境中天地,雨势已是又大了些,拴在外面的两匹马鬃毛都已淋湿了,正有些不满的此起彼伏打着鼻响。意琦行过去拍了拍马脖子,又擡了擡伞看看天,忽然便很果断的道:“不成,雨越来越大了,没有必要冒雨下山,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绮罗生瞧着那扯天扯地的雨珠子,也深深觉得,两人若是这样下去,先不说伞只有一把的问题,就算雨具俱全,待走到山下,再到客栈,只怕也已成了两只落汤鸡了。他心中虽对梦花境有些芥蒂,但也未到那般一刻都难以容忍的夸张地步。这里房舍甚多,基本都是完好,可以容身躲避,何必还要顶风冒雨的离开。而此刻天时尚早,说不得下午雨渐渐小了停了,从容离开岂不更好。
他这样想着,也解了缰绳挽在手里,向意琦行道:“那……先往之前我借宿的屋舍去吧。避过这一阵,再离开不迟。”
疾雨几乎是压着两人的后脚跟大了下来,站在屋檐下,瞧着水帘般的雨幕挂天接地,急而密的雨珠冲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泞,随后又汇成曲曲弯弯的水流,往低洼处灌去。轰鸣的雨声甚至有了些盛夏时的感觉,劈头盖脸气势万钧。直到等了许久,瓢泼的雨势才渐渐收敛了,但缓和下来的雨仍不算小,连绵着没个尽头的下着。
意绮两人瞧这天气,实在不像短时间内会放晴的模样。但事已至此,再冒雨下山也实在有些划不来,只能姑且听任之。大不了也只好在梦花境中耽搁一夜,待到明日雨停,再思离开。
这样想着,两人便把草草卸下的行囊又往里间提进去。那屋子本就是绮罗生养伤时的住处,桌椅床榻一切如故,只是厚厚的灰尘几乎可以写出字来,兼着那些锦棉被褥,潮气灰气污浊不堪。意琦行四下瞧了一圈,索性直接将那些被褥都从床上掀了下去,好在挂着的罗帐还算干爽,一把扯下来,反着铺在了床板上,再垫一层夹纱的披风,睡觉总是无碍。
绮罗生在一旁帮手,拿着春秋阕的剑鞘将些灰尘蛛网搅了下来,又提到门外就着雨水冲洗干净,再胡乱扯了几块布头,沾湿了擦去桌椅上的积灰。梦花境中诸事考究,这些家具器物大多都是上好的木料如檀丶楠之类所制,依旧结实整齐。这一番打扫下来,渐露了几分本来面目,倒比寻常客栈中的上房还要讲究一些。
这一场雨,当真连绵了整个下午,薄暮时分仍在滴沥。眼见今夜果然要在梦花境中休息,意绮二人反倒不急了,将翻出来的烛台等物备好,火镰火石都是身上常备之物,灯光一起,废园之中,登时平添了几分温暖祥和,将白日里许多的颓废不堪一并遮去。
只是暖黄的烛火下虽觉恬静,可已然破烂的纱窗仍是不住的灌了风雨进来。虽然意琦行又扯了几幅帐子床单等遮在窗口,但丝丝寒气,仍是无孔不入。农谚有言,“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下了足足大半日的秋雨,当真一扫前几天的晴暖天气,将湿凉直吹到骨头缝里头去。
眼见着外头雨中还透着几丝天光,绮罗生扯了扯衣领裹紧些,一手就要去拿伞:“不成,这样下去,晚上岂不是冻死人了。我去外头找找有没有柴火什么的,好歹生起火来,夜里取暖。”
意琦行忙一伸手把他扯住了,有点好笑:“外头雨还没停,这下了大半天的,到处都浇得精透,你去哪里找干柴枯枝。你好好坐着,再想别的办法生火就是。”他的眼神往屋里四周扫了一圈,“实在不成,这屋里许多木头桌椅橱柜,哪里不能拆些木头下来烧。”
他这样一说,绮罗生也觉得自己莽撞了,嘴上却偏道:“是是是,大剑宿英明神武,想得比我妥帖多了!”他一边笑,一边忽然一拍手,“是了,我记得梦花境的厨房那里,很有几张杂木桌椅,去拖一件回来,足够烧上半宿一夜。你在这等着,我去搬……”
意琦行这次倒是没再拦他,任凭绮罗生取了伞去了。一来梦花境的厨房在哪里,他当真不知;二来嘛……环视四周,虽然一派灰蒙破烂,这满屋的东西终归还是极好之物,一留衣斫了张紫檀桌面做墓碑他虽未觉如何,但要当做柴火来烧,还是实在暴敛天物了些。何况这上好的木材,反倒是不好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