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丶章九八:凡人歌
他声音有点严厉,绮罗生脑子里虽然烧得有些混沌,但也明白这一遭病,多怪在自己身上,又抽了抽鼻子,把下巴都缩进被里不动了。
意琦行已经翻身下了床,擦亮灯烛,光晕下,见绮罗生两颊的潮红十分明显,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立刻又更觉得心疼,一手在他额上试了试,索性还不算烧得吓人,便把手伸进被窝里去握了握他的,又把声音放软了些:“好好躺着,我去给你找药。”
画舫之上东西还算齐全,常备的小药也多有些。这也是因见绮罗生烧得不算厉害,否则早直接往镇上寻郎中去了。意琦行凭着记忆,在外室的柜子里头,翻出些丸药散剂来,无非是柴胡防风连翘等调配的常方,又去兑了温水,给绮罗生灌了下去。
那药虽是搀了蜜揉成的蜜丸,终究还是不大喜人的味道。绮罗生皱着眉头吞了药丸,一口气足足灌了几大杯水下去,才又病恹恹的歪回枕头上,看着意琦行又去绞凉水手巾。
很快,湿凉的巾帕盖在额头,凉丝丝的感觉让绮罗生舒服了不少,人也终於不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了。意琦行瞧着他渐渐安分下来,知是药力起效,便也不扰他,将被子重新结结实实掖了掖,自己收起了药瓶水杯等物。
待到他往外头转了一圈回来,绮罗生呼吸深沈,已是又睡了过去,只是仍气促面红,热还未退。意琦行又将凉手巾给他换了一回,自己倒是再没了睡觉的心思,索性坐在一旁,守着他等着天亮。
因要时时顾着绮罗生额上退热的手巾,意琦行倒也不好静坐行功打发馀夜,坐了一会儿又索性起身,将小小寝房中有些凌乱随手搁置的衣物等也都拾掇了起来。那床头还有几样在市集上买来的零散物件,他一并收拢着,忽然从里面掉出一个已经扯破了的桑纸包来。
那纸包依稀还有些印象,似是见绮罗生一并提着回来的东西。意琦行本不在意,一并拿起来时,却忽然嗅到一点陌生的甜香,在纸包开口处细细飘出。
那缕香气细幽而撩人,意琦行皱了皱眉,将手中其他东西放下,又重新将桑纸包捡了出来。只轻轻一扯,纸皮便尽数松脱,里头抖出两本书,香气正是从书上隐约渗出。
扫了一眼那有点不知所云的书名,意琦行倒不知绮罗生还有看这些闲书的雅兴。但静夜无聊,权当消遣,便也拎着搁到小几上,先给绮罗生又换了手巾,便顺手挑了一本翻看起来。
船中之夜素来安静,除了间或的烛花轻爆,便只闻隐隐约约江水涛声。在这片静谧之中,翻动书页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起先还是慢悠悠看过一页翻开一页,渐渐的,翻阅声越来越快,纸张被拨动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连床上睡着的绮罗生似乎都听到了,扭动着翻了个身。
这一翻动,搭在额上的手巾顺势滑落下来。意琦行终还有一半心神系在床上,立刻觉得了,将书一扣,重新去给他打理妥帖。他又顺手试了试绮罗生额上的温度,似乎已是消退了不少,带着点手巾侵染上的凉意。意琦行想了想,将凉水巾帕撤下了,重新绞来干净手巾,给他擦了脸。指尖蹭过光滑的脸颊,微微扇动的鼻翼,绮罗生喉咙里咕哝一声,像是被扰了好眠,扭了扭头躲开了。
有点失笑,意琦行索性在床边坐下,借着还未熄的灯光瞧着他。绮罗生的脸色仍然泛着淡淡的烧红,但在偏黯淡的光亮下,倒显得几分粉润。其实绮罗生也不过才过弱冠三两年而已,就算已是寻常人成家立业的年纪,也还是十分青春年少。这样带着点病中的示弱之态睡着,就更显小几分。
虽然被不太高兴的躲开了一次,意琦行还是忍不住又伸手,拇指轻轻按了按他的脸颊。有点肉嘟嘟的手感显得十分稚嫩,很难把他和那些旖旎露骨的书籍联系起来,哪怕自己早已熟悉了绮罗生在床榻间的模样,也不能够。
有点费解那几本书的来历,但也并非十分在意。意琦行少年时独居山中习文练武,之后在云宗的十年戎马生涯,更是整日里无非刀光剑影。这一类富贵闲书,虽然寓意粗鄙,但对他来说倒是新鲜得很。见绮罗生的情况并无反覆,而天边尚还未露晨曦,他在捏了捏那睡得热乎乎的脸颊后,索性又坐了回去,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起来。
那书中尽言风月事,虽然光怪陆离,却也不算太厚,渐渐翻到了末页。意琦行拈过最后一页,才发现胭粉色的封底上竟也有些字迹,无非什么“继幽梦楼旖旎,开妖凰主人新声”的无聊赞誉云云。他本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只是目光落在“幽梦楼”三字之上,却不由得停驻了一下。
花部风波已散,依绮罗生之言,罪魁祸首的清都无我服罪认诛,由探花郎带走掩埋,那先前本也疑云重重的幽梦楼花君身上的嫌疑,便也大半洗脱干净了。虽然在意琦行的印象之中,那位妖艳又神秘的女子并非什么善类,身上也明显有着许多暧昧不清的灰色之处,但斯事已毕斯人已逝,身在江湖,谁又没有什么秘密傍身。他并非好奇心十分浓重之人,只是……有点意外的瞧着那个名字,不成想身处波诡云谲的武林之中,那位夫人竟然还有这般闲心,搬弄风月文笔,实在倒是令人意外罢了。
他随意想着这些琐事,不费心神,恣意而已。渐渐不觉寸烛燃尽,最后一丝火苗摇曳一下,“嗤”的化作一缕青烟,而窗外天青颜色隐透鳞白,终於天明。
恍惚自己竟然在床边又坐了许久,意琦行抛开那些闲事心思,一振衣摆站起了身。绮罗生睡得正熟,这些微的天光和动静,丝毫不曾打扰到他。意琦行伸手在他额上又试了试,温度已覆平常,再略向下些,隐约可见锦被严实包裹着的脖子上,依稀透着点湿润水光,想来身上也是出了一场透汗,病体该去不少。
这样想着,意琦行便重去外面兑了杯温水来,数出昨夜的丸药,一边轻轻摇醒绮罗生,一边将水和药丸递到他的唇边去:“绮罗生,醒醒,将药吃了再睡。”
他耐心叫了数声,折腾半宿正在深眠的绮罗生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吃力的将眼皮撩开一条缝,简直如小孩子一般哼哼着不太情愿将药吞了,一转身又睡了过去。
见他这个模样,意琦行倒断了叫他起身换衣擦汗的念头,将被重新给他掖好,悄没声息退了出去。
船舱之外晨风清冽,他虽是一夜未眠,又做了些耗费体力的事情,但却不觉多少乏累,这想来也是习武在身的好处。意琦行任湿润清冷的江风吹面半响,反而精神许多,折身到画舫中翻找起东西来。
昨日买回的米菜等物都堆在一处,那小小的炭炉与陶罐还是当日自己用过的,也已经一并洗刷过了。意琦行虽无什么太好的庖厨手艺,但升起小火,熬煮些米粥倒不在话下。一边将水米量好煨在炭炉上,一边找了碗筷木勺,慢慢看搅起来。
昔日还与一留衣在缘溯山上同住之时,曾听他言,熬粥不比煮饭,量米添水之后,烧了火捂上锅盖,就高枕无忧。要熬得好粥,非要水磨功夫,时时守着,既不能粘糊了锅底,又要不稀不稠,熬煮到水米交融的境界,才算功成。这小一个时辰的时间,时时守着水火,既细心又耐心才成。若是一把米丢进去,宽宽的水加上,胡乱煮出来的,也可叫粥,却只能是果腹搪饥的俗物。所以洗手熬粥羹,非是商贾,又非为至亲至爱之人,难矣!
意琦行一边回想起一留衣说着这话的时候,似乎正快手快脚的端出两人的早饭,清粥小菜等等;一边有些感慨时隔十馀年,自己竟然还记得这般清楚。可见言出肺腑,哪怕只是寻常家务琐事,也比些天花乱坠的空洞言词要贴心深刻得多。慢慢咀嚼着这些往事中,罐里的米粥也随着不紧不慢搅动的木勺在慢慢变得黏稠,醇厚温暖的米香渐渐散出,朴实无华,却最是踏实。
一罐米粥熬好,意琦行找了两块软布垫着,端下火搁到舱中矮桌之上,正打算先盛两碗出来晾着,忽然听到内室也有了动静。
似是终於睡饱了的绮罗生声音中还有些烧退后的干涩,带点慵懒,又再寻常不过的打了一个哈欠:“好香……意琦行,我饿了!”
舀着白粥,意琦行不自觉的,勾起嘴角露了个淡淡的笑容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巨大的一块糖,不甜不要钱!!你们喊着要的都在这里,甜蜜啪啪啪,抓包小黄书,还附赠生病腻歪一回。个人很喜欢最后煮粥的那段啦,大剑宿求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