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丶章九五:香彻骨
他又有点劳苦功高的道:“那片梅花,不知簇拥的是云宗哪位前辈坟茔,想来也算得上是有主之物。我为了替你问那坟中前辈讨一枝梅,来而不往非礼也,便把我身上那个雪花缎子的香包做了回礼呢。”扯了扯袖口,又补充道,“就是与今年夏天时你往幽梦楼去时,我给你的那个辟秽香包做对的,你的如今可还在?”
意琦行闻言楞了一下,忽然便忍不住的笑出声来。绮罗生不明所以,见他显然十分开心的笑了好一气,又握住自己的手,坦坦荡荡的道:“我的那个已没了。”
“哦……”虽然觉得不过是小小物件,时隔又久,意琦行本非爱饰好宝之人,当真将那香包遗失了也不稀奇,但绮罗生心里还是小小的芥蒂了一下,忽然说笑的兴致也不怎么高了,有点恹恹的靠着意琦行,看着条几上的瓶中红梅发起呆来。
意琦行慢条斯理的,一边在被褥下捉着他几根手指,一边又道:“那香包我本来一直带在身上,但回到云宗之后,因两位长辈见了喜欢,我便替你做主,将香包送了他们。怎么,你若是不愿,再去讨要回来?”
“……”听那香包并非遗落,而是转赠了长辈,绮罗生心里小小哽着的那口气忽然就顺了下来,懒洋洋瞥了意琦行一眼,“那种小玩意,拿去送给长辈,也亏得堂堂剑宿,送得出手。如今还打算再讨回来,拔俗之举,在下不敢恭维。”但他忽又有点好奇,“云宗之内,凤座为尊,又是你的表姐。还有什么长辈,怎么不曾听你提起过?”
意琦行只是微笑,不答他这一问。歇了歇,忽然话题一转:“梅之属,铁骨冰魂,欺霜傲雪,确是佳卉。云泉之中,不过也就只得这几株,倒是你遇见的巧了。”
绮罗生笑他一声:“在下记得剑宿只爱纵情山水,少在这些人间红紫之上留神。怎么忽然讲起了梅花,莫非转了性子不成?”
意琦行理所当然的道:“梅花总是不同……这几株梅树,是我十一年前手植在此。”
“嗯?”绮罗生大大吃了一惊,万没想到还有这段渊源。他心中忽攸奔腾而过许多自己尚还理不清楚的念头,忙忙转了个身,认认真真看向意琦行,“你……种的?那……树下的坟也是……”
意琦行没直接回答他,一手揽了人,一边不疾不徐的道:“几个月前我来云泉祭祖,心觉此去无期,便也到爹娘坟前祭奠一二……云宗之人皆为云葬,唯我母亲乃是外族身份,故而才在云泉筑坟以示。”他故意无视绮罗生越来越变得惊讶的神色,随意揉着他的头发继续说道,“父母先人坟前,自当无有隐瞒。我将此中因果坦诚之后,又觉得……虽然你不曾同行,二老却总还是不免想要见一见……儿媳,便将那只香囊替你做了主,送了二老……”
前半截话,绮罗生坐实了坟中主人来历,心中本正是一片纷乱意外慌张林林总总纠结在一处,简直连自己的舌头都要找不到了。但再听到后半截,忽然便涨红了脸皮,咬牙道:“什……什么……儿媳……,胡说八道!”
意琦行笑吟吟瞧着他,显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松口,慢悠悠道:“如何不是?我记得在尹家村……嗯……你亲口叫过什么……”
绮罗生这一遭的脸上简直可以直接冒起烟来,十足的用了力气“呼”一下翻身起来。意琦行身上无力,直接被他掀翻在了枕头上。便见那白衣青年连耳根都红透了,叉了腰色茬内厉大声道:“等离了云宗,你的后半辈子,是要吃我的喝我的,叫我绮老爷!”
意琦行一楞,随后倒是忍不住也不想忍着,就那样仰面躺在枕头上,拉了他一只手,笑得几乎停不下来。
见他笑得夸张,又不肯让自己遂心,绮罗生更觉脸上火烧火燎一般,烫红得厉害。张了张嘴,正想再说点什么,意琦行已先慢慢止了笑,手肘撑着床板,有点吃力的坐起身来。偏握着他的手还不肯松开,整个姿势十分别扭难看。
绮罗生不知他要做什么,顿了一顿,忽然落在意琦行掌心的那只手,被轻轻翻动了一下。一个轻如羽毛的亲吻落在手腕内侧最柔嫩敏感的所在,意琦行认真道:“因我之故,累你半生。馀生若许年,定不相负。”
“……”绮罗生张口结舌,半晌,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弯下腰去抱住他,将那端肃俊美的一张脸孔,用力压到了自己怀里,嘟囔道,“呆……呆大剑宿!”
又过了片刻,绮罗生又犹犹豫豫的扯了扯意琦行后背的头发:“我……我是不是去补磕两个头才好……先前不知,礼数实在怠慢了……”
意琦行笑着摇了摇头:“心意已至,何须羁於烦文缛礼。你那只香囊已是极好的礼数了,不必再挂在心上。”
听他这样说,绮罗生才算略略安了心,两人抵着头坐在床上,梅香细嗅,叫或开怀或羞窘或其他什么的心情,都慢慢沈淀安静了下来。
先前众人来见,已是足足耗了半日时间,午憩过后,又有仿佛没有尽头的药食推拿等等,虽然只是一次不过一两人来,奈何一拨去了一拨又至,各有说词任务,将馀下半天登时也排得满了。再落得清静时,已见月上中天。
被灌了一肚子汤汤水水和补药的意琦行半分不觉饥饿,绮罗生陪在旁边,倒也是没少一同沾光。两人索性连晚饭也懒得再开一桌,只叫人随意送了点粥菜来,胡乱用了。
夜晚再无他人在,侍女蹑手蹑脚收拾了碗筷,也悄没声息的退了下去。那屋里本为着明亮,四壁皆有高烛,绮罗生这时却依次尽熄了去,只留下最远小几上一支,淡淡光晕,照到床前,已经黯淡无几。
意琦行不解何意,瞧他似是布置妥当了,反身回到床边与自己一同坐着,便笑道:“才到初更,难不成你这时就想睡下了……”
“嘘!”绮罗生忽然伸手掩了他的嘴,凑到耳边轻声道,“梅花至洁,赏其花需得极清之时极静之夜,才见滋味颜色。你看……”
那枝梅花被绮罗生插在素白瓶中,供在窗前一张几上。夜月皎洁,冰绡般的月光透窗洒落,正在梅花之上,仿佛笼了一层银纱。红梅娇艳,隔此月色,便如仙姿远在云端,依稀见得,又有几分不甚分明之处,半是冷艳,半惹人猜。那幽幽梅花香气,淡淡萦鼻而来,非浓非淡,“恰该此香”正是。
莳花冶芳之道,意琦行远不如绮罗生,他虽也知此梅名贵,却不知其中好处,却是要这般才能细细得来。他几分心思在梅花,几分心思却在身边之人。绮罗生拉着他一只手并肩坐着,些微烛光之下,不掩眉目灵动,叫他一时反而心不在梅,而在其人。
但片刻之后,绮罗生却起身去桌边翻弄了两个茶杯来,一杯是才刚沏好的香茶,另一杯却是温开水,一同拿着又走回来,笑道:“梅是花中清客,当有好茶相佐。战云神宫的茶,配得此梅。”
他将盛了白水的杯子塞到意琦行手中,又有点顽皮的道:“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古人雅韵,入骨三分。可惜你吃着药,碰不得茶,只好一盅白水,聊表其意了。”
意琦行接了那水,却不饮,只在手中掂了掂:“茶当酒也就罢了,到我这里,却成了水做茶,不免心酸。”
绮罗生笑眯眯道:“水也不成,茶也不成,那敢问意大剑宿,您属意什么?”
意琦行立刻道:“至少也要有些滋味才好。”
他轻巧一句,仿佛并无他意在内,但绮罗生登时有些微红了脸皮。一边两颊生晕,一边矮下头去,就着意琦行的手,将那白水啜了一口。随后还带着亮晶晶水渍的嘴唇,就落在了意琦行嘴角,将那一口水轻轻以舌推了进去。
舌尖卷过唇边水滴,他贴上意琦行的耳朵小声笑道:“堂堂剑宿,竟也不知从哪里学会撒娇了,真是头一桩的稀罕事!”
意琦行却是心满意足,虽然行动不便,却自有人这般投怀送抱而来,一手横在他腰上,也低笑应道:“多谢绮老爷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认真的大把大把洒糖,小绮罗跟公婆还是很有缘分的,闲逛都能遇到xd这回大概除了红彤彤的洞房,什么礼数都齐全了xd绮老爷您千秋,绮老爷您还满意你家相公的表现么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