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丶章九三:玉里花
绮罗生虽然足足昏睡了三天,但他乃是体力虚耗过度,加之气血亏损,而非筋骨皮肉丶五脏六腑当真有了什么问题。心口刺血之后仍是隐隐作痛,不过神宫医官这几天已是反覆为他诊治,满口保证并无不妥,只要细加调养,很快就可恢覆。
半夜他这一醒,虽然选了个万籁已寂的时辰,但是医官安排下的药羹等物,无不准备周全,时刻可待取用。绮罗生尚在耳目迟钝之中,已又被侍女灌下一盏不知什么名目的羹汤,浓重的药味又带了点回甘,才一下肚,立刻又有倦意泛了起来。只是这种困顿与梦境中四肢百骸无不痛苦的乏累截然不同,而是自丹田升起一股暖洋洋软绵绵的困意,来得快速却又柔和。绮罗生甚至连本要打听的话也一句不曾来得及出口,就又再次沈入黑甜乡里去了。
突兀醒来又转瞬睡去,简直也似只是一个梦境。
再次醒来,天光已是大亮。簇拥在床前的不再是昨夜那些绮罗生根本分不清楚的侍女,而换成了一群老少医官。御宇亲自坐镇在最后,一见绮罗生睁眼,嘴唇还没来得急盍动一下,他便已先飞快道:“绝代天骄无事,只是龙元养合仍需时日,还在静睡之中。”
听到了最为悬心的人的消息,绮罗生松了一口气,但又仍是有些不甚放心,似乎只要自己还没亲眼见到意琦行,听来的种种,总是不够详尽。他十分乖巧的配合着一名老医官的检查,但眼睛却还盯着御宇,一连串的问题砸了下去:“意琦行仍没醒来?龙元养合又需多久?他现在的心脉情况如何?他人在哪里……”
御宇立刻满脸受不了的做了个“停”的手势,但又想到眼前之人既是病患,又是自己的……还是耐心的收住了性子,道:“他一切安好,但是多久才会醒过来,则要看恢覆速度如何。你若想要见他,待你身体恢覆,自然无人拦你,不必急在一时。”
听他将话说到如此,绮罗生纵然觉得多等一刻都是难捱,但也仍只能点了头,把一肚子的话又都硬生生咽了回去。一时医官诊罢脉,叮嘱了些寻常注意的琐事,便与侍女到外面小厅之中重写医方,再去抓药不提。御宇这时见正经瞧病已经罢了,屋内只留下两人服侍,他忽然想到什么,极为愉快的冲着绮罗生笑了笑,用简直称得上“和蔼可亲”的口气道:“医官言你这一番血气亏损十分严重,除了每日用药,饮食之上,也要多加调理。”他春风拂面般的说完这句话,便冲着门外吩咐了一声,“都拿进来吧。”
绮罗生瞠目结舌,看着四名从侍鱼贯而入,人人手中,都捧着一只檀木三层食盒。还在屋里服侍的两名侍女,立刻手脚麻利擡过一张几来搁在床前,很快,许多绮罗生叫得出名字,或者叫不出名字的汤汤水水,热气腾腾一字排开,摆出一个颇为吓人的架势。
御宇远远站着,指点江山:“花生红豆粥,山药炖鸭,当归鸡汤,红枣……红枣什么来着,还有猪肝粥……总之医官说你现在气血两虚,急需温补,这都些是凤座授意神宫厨房端整的补气血的东西。你与绝代天骄……咳,总之都是神宫授下之物,你无需要客气,更不需觉得有何过意不去,好生吃将养将就好。”
“御宇……你……”绮罗生觉得自己只是看着那满盆满碗的粥饭菜肴,本来还有些饥饿的肚子立刻就已经饱了。偏偏御宇这番话说得十分关切认真,竟是当真如此以为安排得妥当,全无什么故意挤兑欺负之意。绮罗生当然也不知道,这林林总总的东西,本是医官开出来足够数日轮换吃喝的膳食单子,只是御宇心觉自己已然准备认可绮罗生的位置,先前种种不敬怠慢,自是不该,殷勤授意下去,才有了这一席叫人哭笑不得的排场。偏他又是气傲性倨,做到这般和颜悦色,已是极致,候着从人安排妥当之后,便起身告辞,临行向着屋里服侍的侍女又叮嘱了一声,叫她们务必照顾绮罗生吃好喝好,才觉得了却了一番心事,轻松而去。
他前脚离开,后脚那两个被留下的女孩子已是忍俊不住。好在她们与绮罗生仍还生疏,不敢过於失礼,背着身子拿块手绢掩了口,闷笑一气,又回身来款款劝道:“御宇天骄大人一片好意,绮公子还是趁热享用了吧。”
绮罗生虽是身上还虚,又哪里当真见不到她们的小动作。叹气苦笑一番,也是无话可说。
好在御宇虽然好心拙事,服侍之人,终究不至不会变通到当真把绮罗生当做了一只饭桶,那满满一桌的补养菜肴,最终不过捡些粥菜吃了几分,馀的都搬了下去。因大多乃是炖品,在偏房之中炭火炉上温着,留作后餐,也无什么不妥。
一时屋内杂人散尽,绮罗生刚刚吃罢饭,倒也不觉困顿。只是身上仍少力气,至多不过靠倚在床头,清净闲适。他自昨夜两番醒来,或是仓促服了药后又睡下,或者突如其来这等有些哭笑不得之事,到了此刻,才算真正能够静下心来,细看周遭。
虽然还未眼见意琦行情况,但绮罗生心思细腻,一看御宇谈吐,再瞧那些神宫侍女轻快模样,心中早有定数,意琦行已无危险定非妄言。只是如今连活动四肢略频繁些,都觉手足酸软,脏腑之中更是隐隐作痛,要休养到御宇所说的“自己走去见一见意琦行”,少说也还要数日光景。他心下慢慢盘算这些,忽觉好笑,数日之前,尚为求救得意琦行一命,纵然从此天高水远难以厮守都在所不惜,可如今不过区区几日,自己已是觉得恍然三秋之久,片刻难捱,可见人心不足,总是天性使然。
他漫无边际,随意思索,虽然还未能见到意琦行,可是胸中块垒,已去大半,顿觉松快许多。闲心一起,这才开始打量身处之室,大小陈设虽不及见过的凌云殿中那般夸张,但也十分精致考究。只是家具器物,好则好矣,却总似少了几分人使人用的气息。他一时不明自己为何这样觉得,但将目光移至窗口,透过绫纱细糊的窗扇望出去,明明乃是宫室之中,却觉云雾缭绕,白茫开阖,宛如仙境。绮罗生楞了片刻,忽然便明白过来,自然竟是仍在云泉之中。
先前入云泉之时,虽然心中如梗乱麻,但仍依稀记得,曾远远近近见到了屋舍痕迹,在云烟之后时隐时现。朝天骄随口提及,云泉虽是先人灵地,但并非常年封闭禁人出入。除却年节祭祀,也有斋戒其中,闭行祷告种种,故而云泉中同样筑有宫室,以备不时之需,内中诸物皆备,唯少人使用罢了。
想到此处,绮罗生忽然自心底生出一股说不清是躁动还是兴奋的情绪来。意琦行仍在养覆龙元的昏睡之中,但放眼战云神宫,乃至整个云宗,众口一词不无言唯有云泉正是最为契合龙元之地,凤座与御宇断无舍近求远的道理,定是将他也安置在了云泉休养。这样想来,御宇言辞中的那点儿回避愈发欲盖弥彰,绮罗生几乎再无迟疑的肯定了自己的揣摩,意琦行定是就在自己左近不远之处,甚至说不定还同居一座宫室之中,只是不曾相见而已。
这样一想,顿觉心中那股难以压抑的渴见之情翻涌沸腾,驱之不褪,绮罗生此时便恰似被冲昏了脑子,更早不记得先前片刻自己才好好答应过御宇的话,一心只想见那生生死死念念不忘之人,双手齐上,牢牢扶住了床柱,一点一点调动全身力气,蹭下了床沿。
只着绫袜的双脚触到地面,厚厚的毛毡隔开了寒气,并不觉凉。只是才一踩实,不及迈步,便觉好似踏在了一团棉花上面,绮罗生心里刚来得及讶异一声“这地毡好软”,“噗通”已是坐在地上,这才发觉软得夸张的明明是自己的双腿,简直比面条还要不如,莫说挪出屋去,就是站稳迈步,都很艰难。
而这一摔实在结实,地毡虽厚,多少也觉得疼,些微的麻痛从尾椎蔓延开来,不算难以忍受的难过,却足堪摔得绮罗生清醒了几分。
仿佛这才觉得,自己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傻事,绮罗生呆滞之后,一手扶着床沿,便忍不住失笑起来。渐渐笑得腰都软了,半个身子斜靠在了床脚,吃力的擡手揉了揉笑出泪花的眼睛。
窗外阳光正好,明亮韶光,落入眼中。绮罗生靠坐地面,自己无法起身,却也不愿马上喊侍女进来帮忙,索性顺势歪在那里,冲着金灿灿的窗口眯起了眼。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日华流照君。
意琦行,莫急莫急,等我稍好,便去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术手术,这一章大剑宿终於被推进手术室啦!有惊无险(其实连惊都没有~),第七章的伏笔九十三章挑明,真是万里迢迢啊~叔嫂斗法继续不分上下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