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丶章八五:谁家憾
意琦行记得自己当时毫不犹豫便点了头,要一留衣划下道来。一留衣当真既不客气也不留手,几乎拳脚指掌,刀剑棍戟,挨着个的点了个遍。两人一番酣战,自早至晚,各有胜负,但仍是自己胜他一头。临到末了,俱是一身大汗淋漓,抛了兵器迎风敞坐,自己忽然想起要问一留衣一句:“你身负‘太羽惊鸿’的美誉,轻功绝世,为何却不曾开口要比这一桩?”
一留衣的神色颇是古怪,斜眼瞥过来好久,忽然一拳捣在自己肩上:“武始通修的大剑宿,省省吧。我就这一项可以在你眼前炫耀的了,你非要把我的优势一桩一桩碾压个彻底不成?不比!打死也不比轻功!”
“……”
往事历历言犹在耳,意琦行如今满眼却只有雪霰飞舞。空旷一片的雪地上,甚至道路的痕迹都不得见,他只是沿着自己能估测出来的,距离阙阗关丶天河客栈最近的路线在飞奔。
踏雪迎风,呼啸的风声似乎也猛烈了一倍不止,意琦行都觉得有些意外,自己竟然还有心思去回想那些细小的往事。与一留衣的轻功,终究没有切磋过,太羽惊鸿与尘外孤标,究竟谁更胜一筹,便也成了个不算谜的谜。不过,意琦行又默默的寻思起来,若是一留衣此刻能在,只怕不是立刻甘拜下风,也要勉强不情愿的承认一个旗鼓相当了吧。
一步步,如踏生死关。
满心满脑的天马行空终也无法让人彻底忽略身体上的变化,几乎是数着心声在一点一点的缓慢无力下去,意琦行忽然想到,自己大概真的有些流年不吉。尹家村那一次的不得不为,还有护心丹作为保命手段,如今几乎是自己迎面撞上去的这一遭,最后的底线又还能有什么?
思不及思,思而无解,意琦行现在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把握住心衰之势爆发到失控之前,赶回绮罗生身边而已。这最寻常不过的赶路,此刻竟也是需要全部心神支撑,才不至於在半途折损。雪早已停了,但也不知是飞掠之势太疾,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意琦行觉得眼前纷纷落落,倒似是又有了漫天的雪飘。他用力甩了甩头,让视线清晰一些,却是有些徒劳。
但好在路途不远,全力施展轻功之下,又不消多久,阙阗关的石牌坊已在眼前。意琦行深吸口气,勉强又稳了稳乱无规律的心跳。此刻已是天光大亮,镇上行人往来,渐渐多了,这般直冲进去,怕不是惊世骇俗的一场大乱。略一收足,他四下打量一周,好巧竟还见到了几栋有些眼熟的房屋,早上离开时的隐蔽路线立刻被梳理出来。意琦行将身一折,轻如淡烟般掠上屋顶,抄着近路高低纵跃,直奔天河客栈。
避开了那些横纵街道弯弯曲曲,几乎片刻功夫,已经踩到天河客栈后院房顶,一眼看去,偌大的院落中空空荡荡,竟连平日出出进进干着杂活的小夥计都不见一个。这般反常的原因倒不难猜,多半是全被打发出去寻找自家小少爷师徒去了,但对意琦行来说,倒是个省了力气再绕开闲人的空子。他身形一动,人已经轻飘飘从檐上落下。这寻常高度,以他修为要做到点尘不惊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此时脚刚落地,却险险又是一个踉跄,匆忙中一把撑住了廊下一根立柱,立刻“咚”的磕出了一声闷响。
落地之处,正是他与绮罗生的屋前,几乎发出声音的同时,屋里已经听到绮罗生一声轻喝:“什么人?”
声音中略带警惕,更是还有几分只有亲密之人才听得出的焦虑担忧。意琦行忽然就慢慢的舒了一口气。他摸索着将扶着立柱的手挪到门板上,低声应道:“绮罗生,是我……”
许是昨夜体力当真消耗得有些过头,绮罗生在意琦行离开之后,默默揣着几分心事,不知不觉就又朦胧了过去。其实他睡得也不算安稳,身体上的酸痛是其一,梦中更莫名有许多光怪陆离的片段,记不清看不清,却极为扰人。他这样醒醒睡睡,不知不觉蹉跎了快有一个时辰,才终於在一个失足落下的失重感中彻底醒了过来。不大情愿的撑开眼皮,也不知是汗水泪水还是睡得呆了,睫毛扇动起来都吃力万分。又在枕头上仰面瞪了床顶好久,绮罗生才磨磨蹭蹭的,翻身爬坐起来。
虽然这一个回笼觉的质量实在低劣,但身体上的休息却是实打实的。扯着棉被掩着身子坐起,关节腰肢处的酸痛,竟已消褪了许多。此刻正值上午,明晃晃的日光在雪地上一反,再照进屋来,天青色的帐子实在遮不住什么,绮罗生伸展了一下手臂,上臂处两个淤青的指印也淡了一些,想来是早晨时意琦行一番揉捏的效果。
想到意琦行,他不由慢慢勾勾嘴角笑了笑,顺手扯起床里的一件单衣披上,撩开帐子向床下探了探头。
屋内没有其他人在,这是他一醒过来就已经察觉到的。绮罗生心里头一点点揣摩着,十之八九应该是意琦行怕在屋里走动起坐的声音,扰了自己睡觉,才避了出去。不过意琦行不是好热闹的性子,即便人不在房中,也无非就是天河客栈里外这一圈罢了。一边这样盘算着,他一边从床上蹭了下来,股间腰肢仍有些微的酸痛,不过倒是已经不碍着日常行动。绮罗生慢腾腾将衣物鞋袜穿戴整齐了,又借着床边木架上的脸盆洗漱一回,才拖曳着步子,懒懒散散的绕过了屏风。
上房的屋子十分敞阔,一架屏风隔做里外两间,绮罗生绕到外头,眼神在空荡荡只搁着茶壶茶杯的桌面扫过,却是一呆。倒并不是他如何懒惰,只是依两人的默契,自己睡到这般辰光,意琦行定是早已经连早饭也一并备好了才是,若是换做这一日自己起得早些,也该是同样的做法。只是眼前干净的桌面不见一丝早点搁过的痕迹,绮罗生登时纳闷起来。他又凑到桌面细看了看,确定了当真也不是因为自己睡得太久,饭菜凉透又被撤下去后,带着点犹豫拉开了屋门。
院子里没什么人在,好容易在墙角见到一个小夥计,正在挥汗如雨的劈着柴火。绮罗生招手喊他过来,如此这般的用手比划了一圈意琦行的形貌,问道:“小哥你可曾见到这位客人去了哪里?”
小夥计却是个天亮后才被打发来劈柴的,摇头只道不知。他又赶着要将柴火往厨房里送,绮罗生多问两句也不得,就一溜烟的跑开了。不过临走时倒是扔了一句:“我们小少爷那位疯子师父又跑了,小少爷出去找他也不知道去了哪,倒得出手的夥计和相熟的人也都帮忙看着,说不定你要找的客人,也是帮手去了。”
“……”绮罗生心道意琦行断然没有这份闲心,但也只能勉强道了声谢,又摸回屋里坐下。寻不到意琦行的去处,但春秋阕还好好的与行囊搁在一处,整座客栈也没什么异常的地方。绮罗生此刻心中渐渐蔓延起一股担忧,却又不敢随意离开出门去找人,生怕意琦行若是回来了,两人走得岔头,更是麻烦。这般在屋里坐立不安了好一阵子,院中仍不见半个人声。他终究是心里头越发的不安稳了,只觉得隐隐一片心惊肉跳,开始忍不住的往些不妙的地方想去。又坐片刻,“呼”的一声站起了身,闷头就要朝外头走。
不想偏这时候,屋外廊上突兀一声轻响,似是有人操使着极为粗浅的轻功从房檐翻落地面,那落地的声音极近,几乎就在门前。
绷紧的心情为着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绮罗生下意识防备着喝问了一声。不想门外应声的,却是不能更为熟悉的声音。听到意琦行答话的一瞬,绮罗生只觉得自己的心“噗嗵”一声又落回了原位,松了口气欢喜着叫了出来:“意琦行!”
门被推开,逆着阳光出现在门口的,果然是心坎上牵挂着的那个人。绮罗生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已经笑逐颜开,却还要坐回凳子上,故意大马金刀的翘着脚冲着意琦行一招手:“饭呢?”
“抱歉……”意琦行的声音几乎与他的问话同时响起,绮罗生一楞,不觉得这人会当真未卜先知的为忘了自己的早饭道起歉来。他尚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意琦行已经又急急迈前几步,进了屋子。宽敞的空间,只一套桌椅散放在地面当中,他却好像不曾看到一般,一步跨出,恰巧一只凳子横在身前,登时绊了一个趔趄,有些狼狈的一手撑上了桌面。
这一下颠簸,意琦行耳中登时又是一阵嗡鸣,似是许久,又似一瞬,鸣声散去,他听到一串磕绊家具的声音,绮罗生惊恐的叫了起来:“意琦行!意琦行你怎么了?你的眼睛……”
温暖的身体直扑过来,说不清是谁抱住了谁。意琦行反手拉扯住熟悉的身子,终於吐出了一直绷紧着的一口气:“绮罗生……”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抱头,找一个旮旯蹲下,抽打的时候请不要打脸qaq这一章其实形象的形容了,什么叫做“几家欢乐几家愁”,不是么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