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丶番外·萎芳尘(一)
清清爽爽的秋风起了的时候,意琦行与绮罗生两人又下了一回缘溯山,往汜江城一行。走这一趟的原因说来简直有些好笑,不过是某一天的夜里闲聊,见秋风爽而思口腹之欲,绮罗生巴巴的惦记起了汜江那闻名遐迩的螃蟹罢了。
若搁在一年半载之前,只怕意琦行无论如何也不觉得自己是会为了几顿鲜蟹跑上几百里的性子,可时移物换,连带着似乎连处事心境也一并换了。只觉得心既驰,何妨身即往,哪怕只是与身边人同求一次小小的口腹,也足堪人间乐事了。
他觉得自己在这短短的日子里,对绮罗生,和对自己,都在以一个突飞猛进的速度纵容,而且还颇乐此不疲。
一留衣不肯跟他们下山,前几日收到了律己秋捎来的书信,说不日便要带着凭风一刀前来拜访几位前辈。一留衣心心念念着一群小辈绕膝娱己的美事,把定了缘溯山无论如何也不要在这个时间离开。意绮两人没奈何,只好两人恩恩爱爱的动了身。临出门前,却又被一留衣扯住了马辔头,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多捎些汜江有名的蟹油回来。
为了一留衣心心念念的这份蟹油,两人足足在汜江城耽搁了半个月的时间。
折返路上已是高秋,左右无事,索性慢慢信马由缰行来。这一段时间许是老天爷极给面子,不曾落雨,还带着点残夏馀温的空气,不冷不燥十分舒适。绮罗生本是个贪凉怕热的脾性,更觉得惬意。晃晃悠悠骑在马上,将一把玉扇摇得得意万分。
他不急着赶路,意琦行自然更不着急。两人投身江湖多年,有屋无屋,或是风餐露宿,并不十分在意。甚至眼见绮罗生一路赏景的好兴致,意琦行倒不由得在心底默默盘算起来,沿途可有哪些地势阳和又风光秀丽的所在,幕天席地不羁一回,也没什么不好。
他盘算着便出了神,绮罗生喊了他一声,又喊一声,才叫回魂来。白衣青年似嗔似笑的用扇头点着他:“饶是美人如玉,意大剑宿也不必看得心醉神驰啊!”
“嗯?”意琦行一醒神,才发觉自己沈思之际,目光无意中游离的方向,有一乘小轿,停在路边歇脚的亭子处。扶轿的乃是两名极清俊的少年,正搀了一名身材窈窕,弱柳扶风般的粉衣女郎,款款下轿休息。
他两人这说得本是玩笑话,说者不入心,听者也不在意,一笑便罢了。意琦行甚至还有点无奈的伸手拨开绮罗生的扇柄,顺手从马背上褡裢里头掏出一包四枚裹好的冰糖藕饼递了过去——通常这个时候,寻些精致糕点来塞住他的嘴,比些什么见效得都要快些。
绮罗生笑眯眯的接了饼过去,当真便把这玩笑撇开了。不过眼角馀光无意转处,却发觉那小轿上下来的粉衣女,竟也驻了足似在看着这边。说是好似,乃是那女郎头上还带了一顶锥帽,短短的轻薄白纱半掩不掩,将半个雪白圆润的下颏和一点鼻尖露在外头,却是看不到眉眼的。此时她袅袅婷婷站在亭中,美好姿态引得许多路人忍不住要多看上几眼,她却只将纱笠下的脸孔冲着意绮两人的方向,嘴角似笑非笑的,翘着个拿捏得极好的分寸。
不知怎的,绮罗生便觉得,那女郎看的乃是自己。因那适才的玩笑也确实有些轻浮了,他心下一滞,暗思难不成竟被人家听了去?这样登时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忙扯了扯意琦行的袖口,催促道:“好啦好啦 ,我们走吧。往前还要觅店休息,没个时间耽误。”
意琦行却是半分也不曾往粉衣女郎方向看去,便也不觉什么异常,立刻道:“好,前面不远便有投宿的地方。既然不急赶路,在那歇下便是。”
两匹骏马载着两人,顷刻绝尘而去。待到几乎看不见人影了,那坐在亭中歇脚的粉衣女忽然轻轻笑了一声。身边一名少年立刻机灵体贴的笑道:“夫人您笑什么,说一说也给我和倚琴解闷啊!”
粉衣女郎笑着把一截白嫩嫩的指尖戳到他的额头上去:“弄月的口舌,忒的还是滑巧!不过啊,这次可不是什么拿来解闷的事呢!”她又自己默默的出了回神,托着下颏似有喟叹,“这嗔和痴,真是天底下顶顶难缠的纠葛,你家夫人我,竟也不能免俗呢!”
另一个俊秀孩子倚琴立刻道:“夫人怎么会俗气,夫人比那瑶台里的仙女,还要仙气呢!”
粉衣女郎被他逗得“咯咯”娇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缓缓摇着把孔雀毛的小扇,若有所思,又往意绮两人消失的方向瞥去。
意琦行所言的投宿之处,乃是一座招牌很有了些年头的金字老店。因是在汜江与玉阳江交汇的河湾处,直接便取了名叫“连江客栈”,两人一路来时,也曾在此投宿。
如今时辰尚早很很,午时也才过不了多久。在这个时候便要投宿的客人,多半都是万分不急着赶路,意绮两人也在此列。定下了房间后,往前堂二楼捡了一副整洁清静的雅座,开销午饭。
那招呼客人的小夥计见两人通身不凡的气度,料想是个肥客,跑前跑后张罗得起劲,又不停嘴的夸耀起自家网来的上好秋蟹,正当时令,定要尝一尝才不枉来这一趟。
但凭他讲得天花乱坠,绮罗生只是摇着扇子笑而不语。末了,才慢吞吞的将人打发了,却是不曾在自己原本点了的菜色上加上任何一笔。
小夥计一脸挫败的去了,意琦行仍是坐得端端正正,看向他道:“你不是爱吃蟹?”
绮罗生笑眯眯推了杯新沏的茶水给他:“物乘地性,移则不灵。这螃蟹,需只得汜江中段,江心那一块的铁板沙上养出来的才好。其他地方的,饶是大则大矣,那味道肉质,可是差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