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丶章九二:自难忘
御宇虽然并非天受龙神之眷而身负龙元,但本是云宗王族出身,凤座朝天骄又是他嫡亲的长姐,故而龙元诸事,从无人瞒他,自幼耳濡目染,对其秉性特点,也曾听得学得许多。眼下到了这般性命交关的时候,他心中焦急,半丝也不逊於意绮两人,甚至那两人终还抱了一分“若不同生,但求同死”的念头,不免仍有消极,而御宇心中,却是实打实的只存了一念,无论如何要保下意琦行性命。
人急无智,说的多是莽夫之流,御宇自幼便在朝堂沙场,无不是时刻需要殚精竭虑的所在,久而久之,倒是养成了一副越遇关口,越教心思疾转起来的本能。他这一番得了机会再见莳花针术,虽仍不明其理,但见血花绣入体内,意琦行的情况立刻缓和了许多,可见其效,心中一方赞其玄妙,另外却也隐隐约约,有了几分尚不彻底明晰的念头。
绮罗生全神贯注施展针术,针针攸关性命,御宇不便出声惊扰。但待到功法一歇,他已是急不可待的开口。而绮罗生尚在心血抽丝带来的剧烈抽痛之中煎熬,耳目一片茫然,只一手扶住了意琦行的身子,大口喘息,御宇的话入耳,他迟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猛的擡头:“什么?”
仓促一动,绮罗生的身体却还在剧痛平覆之中,而意琦行更是气吁未平。这一下错用了力气,险些直接跌作一团。好在御宇仍撑在背后,才有些狼狈的稳住了身形。但绮罗生却顾不得这个了,盯紧了御宇只是追问:“什么办法,御宇,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御宇觉得自己还是不大适应意绮两人的亲密模样,虽然心知乃是情势逼人,仍有些别扭的安顿意琦行躺下后就又站起身,将自己的念头在心里梳理了一下,道:“绮罗生,你用兽花术为绝代天骄护住心脉,是何原因?”
绮罗生楞了一下,似乎选择这样做,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但更有自己一直以来对兽花润心之力毫无质疑的认可,而事实也足堪说明,这一做法并无不妥。他不明御宇为何有此一问,略略想了想才道:“兽花之术,於心脉之上别有妙用无穷。虽然意琦行不曾修习此法,但以我蕴有兽花之力的心血为引,将这股异力灌注到他心脉周围,自然有护持效力。你突有此问,是发现了什么?”
御宇沈吟片刻,却是转向渐渐顺畅了呼吸的意琦行:“绝代天骄,你也这样觉得?”
意琦行见他问得慎重,似有什么被自己与绮罗生忽略了的关窍存在,倒也不由深思起来。心竭之疾这一路来已反覆折磨了他月馀,纵未绝望,又有不甘,但也早看淡惯然了许多。虽然这要命的伤势刚刚才发作了一回,他身在谷中,反倒比绮罗生和御宇还要冷静,这样捺下心来细细思量,登时理出几分被不经意中忽略了的地方。
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被看在眼中,绮罗生已经先急道:“究竟有何不妥,意琦行,你们想到了什么?”
意琦行动了动搭在他手背上的手指,算是一个温柔的安抚,然后道:“不是不妥,而是……绮罗生,你还记得你在封印龙元之前,时而发作的无名热症么?”
他见绮罗生点了点头,便道:“我当时曾对你讲,龙元乃是极阳之力,而兽花心法却性属阴柔,两性相冲,拿你的身子做了拉锯的战场,才叫你每每发热不休。后来我将你体内龙元封住,这一状况,才见好转。”
“云宗天眷之人,心脉常由龙元之力护持,半是天生,半是后来长久岁月的适应,渐渐心脉已与龙元至阳之力互融。这也是为何剥离龙元,便如裂心之故。而兽花之力固然神妙,却不脱其属阴的根本,以阴属的花术护持常年受至阳之力侵染的心脉,纵然不至相冲,应也难能相救才是?”
“这……啊!”绮罗生听他前半截话,抽丝剥茧中才有了几丝分明,但立刻又乍然色变,简直惊慌失措的又要去摸意琦行的腕脉丶又要去碰触他的胸膛,手脚俱乱。就连在一旁本意只是想要探究一下兽花护心根由的御宇也同样大吃一惊,万没料到还有这样一说。他亲历了绮罗生两次以花绣护住意琦行一丝心气,事实难能作假,可意琦行同样不会再在这个时候信口雌黄,两事南辕北辙,简直叫他顿时无所适从。
意琦行撑着力气说了这一大段的话,十分消耗体力,险些招架不住绮罗生乱了章法的手忙脚乱,好容易将他的双手都按住了,苦笑道:“我现在无恙,自然是不曾被兽花术阴属之力影响到,你莫急,我当真无事。”
他言之凿凿自己并无异常之处,颇费了一番功夫后,绮罗生也终於镇静下来,适才的方寸大乱多是出自天性,但意琦行其况如何,毕竟一路看在眼里,若当真阴阳双属冲击剧烈,只怕早在路上就丢了性命,又哪里还会撑到这时?前后勾思,绮罗生揉了揉急得发红的眼圈,松了这口气,立刻又忙道:“可是如你所说,莳花术在你心脉中的效果有限的话,这两次依凭着它救了性命,又是怎样一回事?”他说着说着,倒开始自问起来,“兽花之术我虽是半路出家,但终归也是嫡传,其中关窍,来龙去脉,无不知晓详尽,从未听闻还有何奇特之处,可以化抵阴阳,可……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千头万绪,纷乱如麻,绮罗生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最先似有所觉得御宇忽然道:“绮罗生,兽花之花,全部是以你心血绣成,不曾杂有其他么?”
绮罗生摇头道:“人之心窍,是最纯灵也最敏锐之处,兽花术乃是以异法,得凝心血为线,但也仍需尽避五行,免污其力。连所用之针,也需琉璃玉器,自然纯粹无比。”
“这样……”御宇若有所思,隐隐觉得好似抓到了什么细节。他不含任何意义的将眼神在意绮两人身上晃来晃去,本只是在琢磨着什么时无意识的动作,但意琦行单衣襟口适才不留神染上的一滴血迹,却忽然让他灵光一闪,脱口道:“是血!”
御宇这时倒也顾不得自己对着绮罗生的那股别扭心态,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简直有些语无伦次:“绮罗生,不是兽花之术,是你的血,你血中所蕴之力!”
一言点破,比起对着龙元仍是一知半解的绮罗生,意琦行刹那便明白过来,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血自骨中生!”
“血中……”绮罗生看着他们两人都是一副已经猜透的模样,自己却仍是有些茫然。他的神色被意琦行一丝不落看在眼中,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绮罗生,是你血中的龙元之力,而不是兽花之术,护住了我的心脉。”
“血中龙元?”绮罗生喃喃的跟着他重覆了一遍,终於也恍然,“难道……”他下意识的用手摸到自己的心口,刚刚行过莳花针术的心脏还在隐隐作痛,但全身却都有一种通透之感,“我想起来了,当初我能陪你前往一念之间取春秋阕,而三馀先生却止步於虫山山脚,便是因为我身上龙元之气存骨之故!”他的语速忽然变得急促起来,“血自骨中生,龙元在我体内多年,早已侵染在我的骨血之中。所以我将心血以莳花针术绣入你体内,其中蕴含的龙元之力,才会护住你的心脉……意琦行!意琦行!”绮罗生刹那狂喜如癫,“有办法了,有办法了,我们找到办法救你了!”
话还未尽,潸然泪下。
山穷水尽之际,乍现柳暗花明,此时此刻,便应此说。纵然意琦行,也难抑眉间喜色,绮罗生几乎不分头尾的冲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肩膀将头埋了进去。很快,湿热的感觉渗透白绢衣料,一滴一滴都似着了火,烙在了意琦行的皮肤上。
被他用足了力气的这一扑冲得向后一仰的意琦行,擡起一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细滑如缎的发丝下,仍可觉得绮罗生整个人都还在抖着,非是恐惧,而是许许多多大喜大悲之后,糅杂成的一种覆杂冲击。怕,仍是怕的,怕这一刻只是黄粱一梦,转眼醒来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