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丶章九一:何辞死
“‘龙元解’之法,非负云宗王脉血缘,无法施用……”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的感觉,莫过於此。
绮罗生硬生生站在那里楞了半晌,才有点吃力的,理解了朝天骄这句话中的意思。满脑子的思绪变得有点茫然,好像被从九天之上掀回人间的感觉。或者,不只是人间,而是地狱。
刹那的乱了马脚让绮罗生几乎失去了正常的思考模式,甚至连朝天骄明显铺垫着后话的态度也忽略了。好在还有一个同样刚刚接收到这种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的御宇也在。与绮罗生魂飞了一般的反应不同,他几乎是在下一刻就冲口嚷了出来:“怎么会!阿姐,你说什么?”
情急之下,连“凤座”的称呼都被他忘掉了,不过朝天骄并不在意这点细枝末节。绮罗生的反应尽数落入她的眼中,在心底不知是喜是忧的叹了口气,一手轻轻按住了御宇的手臂:“事关绝代天骄性命,我岂会玩笑。御弟,你也曾经亲历过一次混沦晶凝成,难道不记得,最后的凝实关键,是什么么?”
“这……”御宇经这一提,登时也是恍然,实在是意琦行当时一身浴血倒在云泉内的画面太过震撼,虽然时隔数月,想来仍是历历在目,“莫非……”
见他依然有些语塞,朝天骄接过话头说了下去:“龙元解凝成的混沦晶元,凝实乃是最后关口。只是凝实之源,唯有云宗王脉之人的心血可行。绮公子,你纵然身有龙元,但无法使其凝晶,又要如何将龙元归於绝代天骄?”
其中缘由娓娓道来,绮罗生听入耳中,遍体生寒。朝天骄问这一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冲口道:“凤座,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您可还有其他的办法救救意琦行?只要能救他,我怎样……”但话说到一半,又缓缓的停下了,绮罗生乍然惊醒,眼前之人,同样也是意琦行的血缘亲族,若说要救他性命的急切,如果御宇不是城府高深到可以哄骗自己一路,那么其焦虑心情当不在自己之下。一方是自己,一方是意琦行的家人,在为了救治他性命这一点上,即便殊途,终也同归。自己若还要在说出诸如“不惜一切”等等作为交换筹码,未免可笑。他这样心中瞬息转过许多念头,乱哄哄噪杂一片的脑子里,竟然渐渐冷静了下来,默默紧握了一下拳,重新开口:“只要能救他,无论什么方法,我都情愿一试。”
“绮罗生你……”御宇熟知自家王姐脾性,倒比绮罗生还要更快一些的镇静下来。只是朝天骄所言,并无任何虚添在内,他一时间竟是也思索不出,还有何法可以补救。而听到绮罗生这样一说,却蓦得记起之前朝天骄说过的那句“你究竟能为绝代天骄,做到何种地步”,御宇瞬间打了一个冷战,思维不受控制的发散起来,满脑子都转成了“难道阿姐要宰了绮罗生看看是否能取出龙元”这么个有点可怕的想法。他虽是沙场上惯见生死,又非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但绮罗生在他心中终归划归在了一个微妙的位置上,一思及此,登时自己先觉得难以接受起来。
绮罗生的神色瞬息万变,但每一分神情的变化都落在了朝天骄眼中。她并不意外并没有在其中看到可以称之为“退缩”的部分,但更有些意外绮罗生竟然这么快就可以从颠覆性的冲击中重新镇静下来。她听到白衣青年的声音依然有些没有收拾干净的发颤,但是却少了许多惶恐:“凤座,您是否已经有了什么考量?尽请直言,无须有何顾忌。”
听他这样说,御宇也已经回过味来,虽然非云宗王族无法使用‘龙元解’实在是一个天大的坏消息,但以凤座个性,断不会在措手无策的情况下先开始试探起绮罗生。他定了定神,觉得此刻实在不是猜来猜去彼此揣摩的好时机,便也道:“凤座,不能使用‘龙元解’已经在预料之外,绝代天骄的情况愈加恶化,若还有其他的方法,我们不妨抓紧一试,未必不能生效。”
两人言辞切切,一同看向朝天骄,只待她开口。朝天骄心中自也清楚,纵然自己对绮罗生有何思量,都抵不过眼下意琦行危如累卵的心疾,她也并无在此事上拖延之意,既然绮罗生已反覆开口作诺,便点了点头:“绝代王弟之疾,追根究底是自龙元而来,最妥帖的办法,自然还是由龙元解决。绮罗生,你虽非云宗王族,但体内龙元却也货真价实。御弟言,这股龙元你得自何处,连他也不知情,那你此刻可愿将根由说出。让我一听龙元别生之术,以做参详。”
绮罗生一直对自己身怀龙元之事守口如瓶,多半还是因为意琦行曾经再三的叮嘱。虽然未曾明言,但他多少也知晓龙元之於云宗的意义,并不止一套功法那么简单。意琦行如此安排,自是为了尽力不让自己过多进入云宗之人的视野,以免枉生事端。寻常之时,绮罗生自然爱他贴心无不应允,只是眼下又岂能再以寻常视之。先已将龙元之事透露给御宇知晓,此刻朝天骄再问端倪,绮罗生一心只在寻得意琦行救命之方,登时没了半点隐瞒的心思,和盘托出。只是幼时病中传功,当事两人,一人病得神志不清,另一人也是在半梦半醒之间,究竟如何引动龙元出体,终究只能揣摩出一个大概,无法详尽。
听绮罗生将往事说来,朝天骄与御宇心中惊骇一时难言。今日之前,两人断不曾想到,被视为云宗天眷神赐的龙元之力,竟还可被如此操控。而这一消息若是走漏,只怕整个云宗王族,都要大兴波澜。绮罗生自然也知事情利害,覆又道:“此事绝少人知,凤座大可放心。只是我也曾与意琦行琢磨过其中关窍,百思不得其解,约略只能归於龙元初生,根基未稳,才可被牵引离体。但现在龙元早已在我体内蛰伏多年,再用此法,恐怕已不可行。”
朝天骄这时已慢慢从适才的震惊中稳了下来,多年权柄生涯,叫她飞快的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纵然乍闻的乃是族中惊天秘事,仍是立刻搁到一边,重回眼前意琦行情况。她思索着皱了皱眉:“若是如此说,想以同样的方式导回龙元并不可行,看来仍要再寻他法。”她将目光从绮罗生身上挪开,又落到意琦行状似沈睡的脸上,一呼一吸之间,性命都在毫不停歇的流逝,急急催人,不敢稍歇。
但纵使心急,眼下仍无良策,只能僵持。御宇计拙之中,忽然心中隐约浮现一种猜测,他有点惴惴的看向朝天骄:“凤座,若是寻无他法,你……”
他欲言又止,朝天骄却登时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并未回避,甚至如同“本该如此”般的点了点头:“若是无法可施,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绝代王弟这样死去,纵然动用最后的办法,在所不惜。”
绮罗生满心焦焚之中,忽听此语,明明白白透露出朝天骄尚有留手的信息。他刹那大喜,但瞬间又立刻想到,若朝天骄所指乃是寻常方法,为何之前从未提及,而是作为最后不得不为时的手段。果然,下一刻御宇已经立刻大声严词道:“不可!凤座,此法绝不可行,请您三思!”
朝天骄并未在意他陡然提高了的声音,只是道:“若有他法,自然最好;若无他法,我断然不能坐视绝代王弟再有意外。御弟,此事由我决断,勿需你言。”她扭头看向还有些迷惘的绮罗生,“绮罗生,你说过,只要能救绝代王弟,你不惜一切。如果到了别无他法的时候,救他一命,换你们从此分开,你可甘心?”
绮罗生全身一震:“凤……凤座,此话何意?”
朝天骄见他仍是懵懂,索性一口气说了下去:“绮罗生,‘龙元解’之法,你行不得,我却行得。绝代王弟当日为救我,尽剐一身龙元相赠,我们姐弟之间,何分彼此,他既肯舍命救我,我自也可以同样为他。不过,”她将声音放缓了些,接下来的一字字却都格外沈重,“云宗族王,乃是背负天眷的王脉。绝代王弟承我龙元,便是云宗王脉此代唯一继承天眷之人。既是无上荣耀,也是无可推诿的责任。他需要从此留在云宗,倾其一生,为云宗之王,披坚持锐,统领族人,乃至开枝散叶,延续王族血脉。从此以后,云宗仍可以尊贵的上宾之礼待你,但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馀音。绮罗生整个人都似乎僵住了,楞楞盯着朝天骄嘴唇的开阖。每一个字他都听入了耳中,却觉得无论如何都无法听懂其中的意思,或者说,不愿懂。
但朝天骄没有留给他太多的时间去接受自己的话意,绮罗生呆滞的反应连在一旁的御宇都有些不忍,她却并不再解释什么,转而坐到床边,拿起意琦行的右腕,诊视伤势。
绮罗生仍呆呆的站在那里,直到御宇轻轻推了他一把,表情覆杂的叹了口气:“这是最后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