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丶章□□:叠叠结
御宇“啪”的一声撂下车帘,隔着帘子留了句话:“营外五里,我等你们。”一把扯下了身上不合尺寸的披风,顺着帘子缝塞了进去。
一身灿灿金甲,就这么坦坦荡荡的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客栈中此起彼伏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没在御宇的耳朵里停留片刻。他直接大步穿过院子,从客栈前楼走了出去,战马还栓在门口,见了主人立刻一声嘶鸣,迫不及待的刨了刨蹄子。
绮罗生抱着意琦行的头枕在自己膝盖上,听着一片乍起的混乱声追了出去,有点无奈的用手轻轻在他脸上拍了拍:“御宇还真是……很难摆平的个性啊。你们云宗有没有什么家规,快点醒来告诉我。”
同样背身默默听着外院的喧嚣渐渐淡去的人还有一个冰无漪。背靠着的树干上还挂着结成片状的残雪,被他的后背和发尾蹭得簌簌洒落一片,还有半透明的雪末被风卷起来,横冲直撞的砸过他的眼皮。
冰无漪忽然觉得,这种透心凉的感觉,跟一年前那个自己一身狼狈的雨夜有些莫名其妙的相似。
他甚至连刻在骨子里的对话都记起来了:
“你是厉族之人?”
“你是元种八厉,为何天之厉还要杀你?”
“一个到了末路开始自相残杀的族群……”
“就算我还当你是厉族,哈,你还愿意顶着这个身份吗?”
“我不杀你,你走吧……”
冰无漪忽然靠着树干滑下去,以一个完全没有风度的姿势蹲下了,手指重重的抠上眼前的积雪:“御宇天骄,你说话……还是那么的难听!”
半蜷着的手心上,一道新落下的剑痕,血迹还透着些没彻底凝固的鲜红。
多少事,不如不记,不如不忆。
再往南行,渐渐到了冬雪少至的地界。连片衰草铺陈开去,在暗沈沈的天色下,放眼皆是没精打采的枯黄。
一辆马车用在快速与平稳间最均衡的取舍速度沿着大道一路向南,车挂两马,一白一黄,均是就算从未离开过自家一亩三分地的人见了,也不会看走眼身价的名驹。
此时这两匹百里挑一的名驹,在做的事情是——拉车。
御宇晃了晃手里的鞭子,在车辕上坐得久了,不知是天气缘故还是血脉有些不畅,手脚都冷麻得厉害。他有点心疼的看了看前面两匹何止大材小用的宝马,再低头瞧瞧自己,在心里头默默的又给绮罗生记了一笔糊涂账。
龙子名驹,竟然用来拉车赶路,胡闹!
堂堂云宗御宇天骄,竟然做起了车把式,太胡闹!
身后车门忽然动了动,厚厚的棉帘子揭开了一道小缝,传出绮罗生的声音:“御宇,还有多远?”
“明天。”御宇随口应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从阙阗关到战云神宫并不算短的路程,竟然明天就能走完了。对於时时刻刻都让人悬心的意琦行的病情,固然这是一个好消息,可是……他忽然又有点头疼,幅度不大的侧头瞥了一眼车厢。绝代天骄纵然不再负天骄之名,纵然剥离天赐龙元,可依然是云宗的尊贵王脉。可这叫什么?绝代天骄携妃返乡么……御宇猛的打了一个寒颤,胀痛的脑袋里好像分成了两个战场。一边是裁令主等云宗重臣的怒火冲天,一边……是如何努力淡忘却仍徒劳的画舫那一夜之惊。
“无论如何,先寻救命之法吧!”御宇心里头给自己叹了口气,觉得大概不只意琦行,连带着绮罗生,自己上辈子一定都欠了他很多很多真金白银。
“无论如何,先救你……”御宇不知道的车厢里,绮罗生盘膝坐在车厢角落。一边随手轻拨着意琦行的头发,一边也在这样像是自言自语的念叨着。
马车虽然结实宽大,但再宽敞的车厢也不足以让意琦行能舒展开身体躺得真正舒服。兼程驱车赶路已经足足三天,绮罗生只能尽可能的每隔半日,就将意琦行的腿脚挪动一个姿势。瞧着本来英姿挺拔的一个人,毫无知觉的蜷缩着身子被自己摆弄,往往就发起呆来。满心里头都是调不开的酸楚,最终变成一声叹息。
往日尚年幼时,与一留衣走得亲近,时常被他半真半假的吓唬道:“人若时常叹气,就会老得飞快。叹一口气,要老一年呢,你可要记得!”久远前的玩笑,如今想来言犹在耳,绮罗生又苦笑着抽了抽嘴角,伸手在意琦行脸上拍了拍:“若是你醒来后,看到我竟然比你老了,记得要喊一声‘大哥’。”
当然意琦行有耳无听,绮罗生也不奢望他会奇迹般的有什么动静。自己拿自己调侃了一番后,又有点发愁的,将脑子动到了另外的事情上。
其实绮罗生与御宇微妙纠结在了同一个结点之上,只不过御宇头疼的是“我该怎么说?”而绮罗生则在思考“我要说什么?”罢了。但这种问题,绮罗生闷在车里不开口,御宇断然也实在不知该拿什么态度去跟他提前商量一下,只能各自不吭声的折腾着各自的脑子。绮罗生最终倒是先释怀了,既然两情已许,惊世骇俗也好,水到渠成也罢,终究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云宗如何看待,对此时的两人来说,不过“外人”之言罢了,而这样一想,茅塞顿开,只反覆将“顺其自然”四个字搁在了心里头。
绮罗生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把自己的右手卡到意琦行的指缝中去,然后端端正正摆在他的胸前,让自己笑着说:“伟大的剑宿,你要听好了。你的命我不放手,但是如果万一有了什么意外,其他的,我也不会放手。”
彼此喜欢乃至相知相爱,本就是两个人的事。他们知或不知,赞同或者不赞同,又有什么关系!绮罗生觉得这是自己活了二十二年,最义正词严认定了的一句话。剩下的,就都变成了御宇的麻烦,再不费自己的心思去想了。
但虽然如此心境,第二天下午,千里奔波的马车终於一路风尘仆仆来到了战云神宫所在的云界山下时,绮罗生还是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纠结起来。车行乍止,御宇面无表情的敲了敲车门,一把拉开探了个头进来:“绮……你在此等候,我先去神宫向凤座禀明情况,再带你们进入。”
绮罗生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又叮嘱了一句:“意琦行不能一再耽搁,你速去速回。”
御宇的眼神登时覆杂起来,实在没法形容的看了看绮罗生,和被他抱在怀里的意琦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应声,一把撂下了车帘。
车身很快微微晃动起来,是御宇在将自己委屈着拉了四天车的爱马下了辕。很快,蹄声哒哒,绝尘而去,消失在了通往战云神宫的方向。
绮罗生不知他这一去需要多久,默默在车上端坐片刻,又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他小心着将意琦行的头挪到软枕上,一个轻巧的折身,也跳下了车。
离开温暖的车厢,冷冽的寒风立刻呼啸而来。虽然南地少雪,但冬季的寒冷却也是实打实的并不温柔。绮罗生深深吸了两口气,乍一转头,一片矗立山巅的巍峨宫殿就那么跳进了视野。
云宗尊龙,龙神尚东。神宫蜿蜒如同巨龙,踞伏在东山岭上,爪扣嶙峋。绵延龙须,沿山垂落,便是登往神宫的道路,其间不知几多王旗宫门,鳞次栉比,更显威严。
“战云神宫……”绮罗生恍了恍神,像是才真切体会到,自己已经来到了这座云宗至高无上的宫殿之前。他微微向后挪了挪步子,一手扶住车厢,“意琦行,这就是你的父族么?”
不需要回答的一句问话,绮罗生仍是擡着头。忽然,山巅巍巍宫殿,似受冥冥号令。刹那间,道道宫门,层层旗阵,在巨鼓声中鳞次惊动。远目而望,如同巨龙开颔,声动天地。
山顶千门次第开,龙须大道,敞若坦途,恭请来者踏入神宫。
作者有话要说: 冰冰的戏份结束,辛苦啦,以后就跟你的朋友徒弟一家快乐的生活下去吧!小绮罗终於踏上了见婆家的征途:山顶千门次第开,无人知是媳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