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兰宁 作品

☆丶章□□:叠叠结

 默默又发呆了一会,御宇用力抹了把脸,让自己的精神彻底振奋起来。阙阗关并不算大,估计着绮罗生就算是去集里买上一架马车,这个时候也快回来了。他忙快手快脚的把意琦行从床上捞起来,用层层衣物裹了一个严严实实。拎起那件古铜色的披风时,御宇才终於反应过来,为何自己身上这件白裘的款式看来眼熟得紧。心里头的别扭感一时半刻还是无法彻底拂去,他僵了一下,一把拉起披风上的帽兜,将意琦行的脸也彻底遮住了。

 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吵闹声。本觉事不关己,御宇侧了侧耳朵,却觉得似乎听到了绮罗生的声音也夹杂其中。院子里的夥计住客显见都在往喧闹的地方凑过去,人越来越多,他一时犹豫着自己最好不要随便露面,便凑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半遮半掩的看了出去。

 一看之下,却觉得当真有些哭笑不得。天河客栈留做客院的地方分为前后两院,前院俱是客房,后院则大多用来安置车马杂厨,倒与寻常客栈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前院既不走车马,又是寒冬,那些夥计图着方便,不爱每日穿过两座院子往柴房里去,便将许多柴火捡了墙边的地方堆了大堆。时日一久,倒将出入的大门碍住了半扇。虽是不妨事人来人往,可若要进出车马,就实在为难了些。

 绮罗生在集上转了半圈,直接喊人赶了一架马车回来。他心中只觉理所当然的,要将车直接差人赶到院里房前,好叫意琦行稳稳妥妥,出了屋门就能挪到车上,少受些风吹。只是他计划虽好,却偏偏在大门处与那堆柴火较上了劲。客栈里的夥计多少懈惫些,连叫了两次,也还是磨磨蹭蹭的,一幅不大情愿收拾门户的样子,半天功夫,才挪开了半数不到,弄得绮罗生无可奈何,一时倒也僵持。

 御宇更不曾与这些寻常人家烟火事打过什么交道,只是见到绮罗生怒不得气不得的吃瘪,倒阴阴暗暗的觉得有些爽快。不过揉着下巴瞧了片刻热闹,他终不是什么不分轻重缓急的人,还是打算着左右都要离开阙阗关了,自己就算当真这个时候跑去出头一次,应也没什么大碍。

 正琢磨着抛头露面出去吆喝一嗓子的当口,忽然旁边南花墙上的小门倒抢在他前面开了,一身水粉衫子的姑娘,手里牵了个小孩子走出来。御宇并不认得这两人,却见那小孩子松开了粉衣姑娘的手,“蹬蹬蹬”直奔着大门去了,挺胸叉腰一副小当家的的模样,叫着人过来便问:“这是干什么,吵吵闹闹的?”

 御宇眼生,那些夥计们却哪有不认得自家小少爷的。这事本就耽搁在他们的懈惫,登时手脚也麻利了,动作也迅速了,热火朝天收拾起了拦路的柴火,比起刚刚的效率快了何止一倍。

 绮罗生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扭头微微带了点笑意,对着小布衣和跟过来的喜鹊道了声谢。小孩子倒还像模像样的回了一礼:“这是我师父的吩咐,先生不用客气。”

 “师父?”绮罗生难得的好奇了这么一回,又笑道,“尊师是?”

 “我师父叫剑……”小布衣显然还没有太适应自家师父的“新”名字,费了点劲才叫舌头打了个转,“冰无漪。”

 陌生的名字,绮罗生完全不曾听闻,但仍是礼貌得体的又往来了几句。但在他没能瞧见的地方,将这个名字听了个完完整整的御宇却是硬生生顿住了本来要去关窗的手。倒吸一口凉气,他忽然想起,绮罗生闯营之时,自家脑海中曾经一闪而过的那个猜测。本来早已经沿着事情的发展被彻底忽视,却没成想是在这里埋下了一路重重的伏兵。刹那间,御宇觉得,为何意琦行突然又犯武禁,再到莫名其妙些微开了一条缝隙的屋门,以至床前地板上突兀不知名的一串血迹……种种难以解释的事端顷刻像是被撩开了幕布。几乎是本能的,他的注意力立刻从热闹喧嚣的院门口,警觉的转向了小布衣与喜鹊出来的内院。镂空的花砖墙面之后,虽不得见,但他登时便觉得了,一道似有似无的目光,正从其后遮遮掩掩的透出,至少尚未察觉自己到存在,便疏忽了掩饰。

 有些状似百无聊赖的冰无漪,扒着花墙的镂空,瞧着小布衣一副小大人模样指示着夥计们,摸摸胸口,忽然就不太合时宜的冒出种“与有荣焉”的感觉。师徒缘分不过半年,绝大多数又都是在自己的疯疯癫癫中度过。但不知不觉,竟也早就成了自己心里头一块理所当然存在的地方。他难得感慨的又揉了揉脸,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趁小徒弟还没回来前,重新溜回床上乖乖躺下,却忽然全身汗毛一凛,几乎是失控般的危机感,从脚底飞速向头顶蔓延上去。

 全然不曾察觉周边有何异常,甚至直到这个时候,依然未曾感知到什么杀机。但偏偏那一股浓重的压迫气息,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笼罩下来。冰无漪有些失态的退后一步,这一动,才觉出那股沈重的压力,竟是来自自己面前的花墙。

 一墙之隔,细碎的镂空格子中,一旦不再贴身站着,甚至连对面究竟存在些什么都无法看清。但这股气息冰无漪却错认不得,并非有多熟悉,而是直接牵起了许多他再也不想拥有的记忆。

 有些低沈的男人声音隔墙而来:“竟然是你?”

 冰无漪的脚步顿了顿,记忆里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忽然就将不上不下悬着的心也一口气放到了底。他抽抽嘴角,觉得自己适才的无所适从有些好笑,慢慢把身体的支撑点挪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上,点了点头,然后才记起墙那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慢吞吞的应了声:“是我。”顿了顿,又继续道,“都是我。”

 墙的那一侧立刻沈默了,无头无尾的交谈,但听在两人耳中,却是明明白白的撩开了许多的谜团。御宇一瞬间甚至是有点恼怒的,带着质问样的口气:“我当日放你一条性命,你却在此又对云宗之人出手?水之厉,你的解释呢?”

 “我叫冰无漪!”对面立刻传来一声有点小恼怒的抗议,咬字分明的又强调了一遍,“冰无漪!”仿佛对这个称呼在意到了可以无视御宇带来的压迫感也要纠正的程度。

 御宇顿了一下,刹那记起了这个人在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被自己带走时,那个连自己也有点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场面,难得的缓了一口气:“好,冰无漪,你的解释呢?”

 墙那边呼吸突然有些急促起来:“明明是他捅了我一剑,我根本没有伤到他一根汗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还想找一个人来给我解释解释!本公子从来敢作敢当,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们云宗出了事,也别想着都栽到我的头上来。”

 有点气急败坏的声音,仿佛能看到冰无漪瞬间跳脚的模样。对他的个性,一年前短短几天的接触下来,御宇到现在都还记得鲜明。虽然厉族之人性多狡诈,但以此人脾性与……经历,倒也当真不像是还会做出心心念念伺机报仇的举动。他在心里捋了捋念头,又把最心悬的一个问题问了出来:“他……屋里的血迹,是你的?”

 瞬间的沈默,向来张扬的声音难得低了下去,变得有点飘忽:“是……毕竟是他无意之举治了我的疯病。本公子恩怨分明,纵然家国有仇,我……这次不杀他。”

 “呵。”御宇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声冷笑冲口而出。素来跳脱的冰无漪,竟也瞬间息了声,回以一片安静。

 忽然听到好容易将马车安置妥当的绮罗生招呼过来:“御宇,要走了……人呢?”

 御宇顿时记起来自己此刻似乎正在擅离职守,好在客房就在十几步外,门窗等等一览无馀不存在什么视线的死角。他继续保持着刚刚那个冷笑的声线,对着花墙扔下最后一句话:“吞噬同族的家国么!”然后迅速离开了那个角落。

 屋里,绮罗生已经换了好几个姿势,从背到抱的对着穿戴整齐躺在床上的意琦行比划着。御宇一头撞进去,二话不说直接捞起了人往肩上一抗,重拿重放的就要往车上搬。

 绮罗生跟在后面直磨牙,但也不好再拦下来,只好将行囊刀剑等尽数一把捞了,快跑两步,抢在前面进了车厢。

 车厢里面十分宽大,早垫好了厚厚的软垫,四壁再用毛毡贴好。御宇好像扛着米袋子一样将意琦行甩上车,说不清动作里有几分故意,但立刻被绮罗生手疾眼快的一把托住了。糟糠粗粮立刻变成了御田供米,跟捧着个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让意琦行躺成一个安生舒适的姿势,然后甩了无数的小眼刀子出来,把御宇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