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丶章八七:不欺心
鸡飞狗跳了半日的天河客栈,在正午过后不久,终於又渐渐安生下来。起因是一直好好关着门的内院,喜鹊忽然一把拉开了门跑出来,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嗓子:“小少爷和剑公子他们回来了,行了行了,叫大家夥都收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留守的小夥计看着严丝合缝的门板呆了呆,确认自己当真不曾看到什么活的从外面进过院子,但仍是听话的点了头,不自觉就用上了在前面招呼客人的语气:“好咧!”
四处上街打听找人的几个夥计,各自收队,稀里糊涂就这么结束了一次从镇头翻到镇尾的折腾——其实连一个要找的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派出去的夥计都回了客栈,紧巴巴的人手立刻就重新宽裕起来。砍完了柴火的小夥计本就是留守,难得捞到了这一次空闲,蹲在后厨那里吃完了饭,就摸着肚子跑到了院子里遛弯。
他倒还记得自己收了一位客人的打赏,要帮着看顾一下门户的事情。只是旅居客栈,一是相熟,二是作奸犯科,否则哪又真会有人无缘无故跑到别的屋里去串门子,他满心盘算着都觉得是那白衣的俊秀公子多虑了,但一来无事,二来毕竟沾了不小的好处,还是拖了条长板凳,就在前楼后门处避风的那个旮旯,靠着墙骑坐在上面,一边打盹,一边尽聊胜於无的盯起门来。
昨夜一场大雪之后,今天的天气晴朗得罕见,明晃晃的太阳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晒化着积雪。小夥计选的这块门后的位置,既避寒风又能迎到暖洋洋的日头,再加上劳作半日水足饭饱,坐了不消多久,便一下一下的,小鸡啄米般打起了瞌睡。
午后静谧,整个客栈里都不见有什么人在走动,连内院不明缘由的闹腾也早就歇了,里里外外,此刻一切看来,都是一股再寻常不过的宁静祥和。
偏这个时候,一道蓝色人影几乎是淡烟一般从内院墙头飘过,一折身就悄无声息的落在了一排客房前面的木廊之上。飞快的在几间上房前后掠过一圈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指间寒光一闪而没,临着南花墙的第三间屋门,无声而开。
蓝衣人闪身进了屋,飞快又重新将门带好。整个院子里依然是一片安静,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只有运足了眼力去看,才能看得到木廊的积雪地面上,极浅淡的一行足印。可是北风呼啸,不停卷动着细小的雪粒从一头张扬到另一头,这一点浅痕,用不了多久,也就被吹得平了。
小夥计靠着墙,头一点一点仍睡得很是香甜。
青天白日,偌大的太阳就在外头天上,明晃晃亮堂堂的挂着。虽然门窗紧闭,但客房之中,依然算不上阴暗。一道一道的阳光将窗格上的图案零零碎碎打在桌面地上,甚至还能在那些不规则的光柱中看到细小的灰尘。
床上的幔帐仍是高高束起,叫阳光也能毫无阻碍的洒到床上去。可是盖在意琦行身上的棉被却掖得严严实实,哪怕一点细小的缝隙也没留下。再有一只火盆烘在床脚,只消看上一眼,也晓得定是滴水不漏的温暖。
满床热气,再有灿烂的阳光毫不吝啬的助上一阵,意琦行的脸色,看起来竟然要比绮罗生离开之时明亮了几分。只是他脸上仍没有什么血色,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看来更似一块光滑的瓷器,用力一磕就会碎了。
悄无声息进了屋的蓝衣人,似是十分熟悉屋内的布局,在看清了空无一人的外间之后,不假思索便绕过屏风进了里间。只是暗运真气的右手,仍是显示出了他此刻心情,并不如看起来那般如入无人之境。反倒是每一步每一时,都在小心谨慎的做着提防。
不过在他看清楚床上的情况后,还是楞了一楞。两个时辰前还在与自己交手的男人,如今竟然这样一幅气息奄奄的模样躺在床上,甚至连呼吸都脆弱得难以察觉。他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飞快的回忆了一番上午的交手,疯狂的对战片段一幕幕划过脑海,最后停止在了最终一招之上。剑行剑止,从对方的剑意刺破自己胸口,到自己的剑尖被强横真气硬生生拦阻,一切似乎并无任何意外存在,想来凭自己的癫狂出手,也不至於伤人至此。
那是又发生了什么……剑公子,冰无漪,登时疑惑起来。但这点疑惑刚刚冒头不久,他忽然又似急於摆脱什么一样,猛的甩了甩头。
不着边际的联想立刻被他硬生生掐断了,冰无漪重新将目光挪回床上。不过几步之遥的距离,意琦行此刻看来,就仿佛一个不堪一击的存在,至少看起来是不堪一击。他的呼吸忽然有些急促,忍不住微微动了动手指,像是在犹豫什么,或是克制什么。
自己的癫症产生的源头是他完全不想再去回忆的痛苦,但突兀的记忆回覆也同样考验着心理承受的能力。冰无漪其实对自己如何从美人亭回到天河客栈的过程都有些模糊,但一张似是熟悉丶又似陌生的面孔却是实打实清晰的印在了脑海里。
那张面孔,在冰无漪的心中,是与一个地方牢牢连在一起的:绝代天骄丶与云宗。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回笼记忆的过程中,他在月掌柜与小布衣不曾看到的背后,层层冷汗,涔涔湿衣。完全无法再去回忆的记忆让他手忙脚乱的彻底再次忽视掉,虽然是自欺欺人的做法,却胜过无边恐怖跗骨随行。但几乎连脑仁都被冲击得一阵阵发疼之后,勉强保持着一个“看起来似乎终於没事了”的样子,回到天河客栈,收拾整齐自己后的下一刻,冰无漪立刻好似逃命一般,从人前又溜了出来。
没有什么目的地,甚至他也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再次患上什么疯病,但就是好似不由自主的,拼命去寻找起什么人的存在,来冲消自己脑中的混乱。绝代天骄就在天河客栈还是通过月掌柜无意中的话被他发觉到,但是直到被一股无形般的什么指引着,稀里糊涂撞进这间客房,见到了床上昏睡着的人后,冰无漪刹那间便忽然明白了,自己想要找到的,其实就是眼前的这个人罢了。
云宗的绝代天骄,厉族的毁灭推手,出身元种八厉的自己理所当然的仇敌。冰无漪觉得轰隆隆乱成一团的脑海里,反反覆覆的,只重覆着这样一句话。似乎操使着身体的不再是自己,而是一种控制不住的本能,在与心里另一点什么被刻意忽视了的事实拉锯之后,占据了上风。
寒光凛凛一闪,袖口脱出一截剑尖。前功未竟的祸水剑,轻轻滑落在他掌心。
“师父!”
咚的一声,花墙上的门又被大力推开了,枣红衣服的小孩子气鼓鼓的从内院跑了出来,飞快看了周围一圈后,把手拢在嘴边喊了起来,“师父!你的茅房上到哪里去了!再不出来,小心真的掉下去,还得我去找倒夜香的捞你……”
小布衣扯开嗓子喊着,一边撒开腿,在偌大的院子里从南到北跑了一个周全。只是竟然还不见冰无漪的人影,登时有些泄气。正盘算着是不是换个地方再喊一圈,忽然身后大喇喇的掠过一阵风,蓝衣青年轻巧迅捷的从不知什么地方跳了出来,一把捞住他的衣领拎起了人:“小子,又在编排为师什么了?”一边欺负着人家手短脚短,“啪”“啪”连着在脑门上敲了两个爆栗
小布衣欢快的叫了一声“师父”后,立刻抱住了脑袋,气哼哼的一扭头:“师父您老人家去的是哪里的茅房,食言而肥你还记得么?”
冰无漪几乎是本能的立刻伸手在自己腰上摸了一把,然后才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丢脸的动作般,黑下脸来:“本公子哪里食言了,不就是教你练剑嘛,快走快走,看为师的好好调教你!”
他拎着小布衣大步就往内院走去,小布衣还有些徒劳的在他手中扭动着身子,边义正词严的挑着他的刺:“不是练剑……是你今天都要躺在床上休息……师父,我要喘不过来气了你放开我……”
冰无漪哈哈大笑着并不理会他的抗议,依然拎着包裹般一手提溜着人,另一手似是随意背到了身后。
一滴鲜红,从他指尖摇摇晃晃着落在雪地上,大片大片的雪白中些微的一点红,不起眼得连冰无漪自己都不曾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御宇是个好弟弟啦,就是还是觉得接受小绮罗是嫂子有点消化不能,并且要体谅他看着自己崇拜的表哥为了爱情背井离乡的愤怒啊xddd冰冰继续吓唬人,他具体干了啥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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