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兰宁 作品

☆丶章六三:转头空

 意琦行心中着实有些讶异,云宗冰族虽然世代交好,但因他出身略有不同,回归之后,又常年耽於沙场征伐,是以数日前蒙赠保命冰元时,倒才是第一次见到冰王玄冥氏。至於这位冰公主,更是只闻其名,既无往来,更无交情,忽然来访,倒是意外得紧。但转念又道,即便如何,公主也不过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女孩罢了,总归不过是些天真言词丶女儿举止,且听她说说来意,自然便知。

 这样一边在心中略做思量,意琦行迈入殿去,果然厅堂之上,霜旒玥珂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双手搭膝,一派闺秀气质,倒是与传闻中风风火火的模样不甚相同。意琦行再看一眼,却发现她双眼微红,手中尚攥着一块绢子,明显是用来擦眼的物件。

 微微一楞,意琦行心下诧异,暗道莫不是这位公主在哪里受了什么委屈,跑来告状不成?可是自己既非相熟,现下又非云宗主事之人,如何就找到了自己头上?就算凤座卧病,去找御宇岂不是更好。

 转念之间,仍不忘双方起身见礼。因是私晤,并不如何拘礼,意琦行刚要发问,霜旒玥珂却是先开了口,明显还带着点抽噎的音调:“我刚从御宇天骄那里过来……”

 意琦行一凛,脑中瞬间晃过好几个念头,却都不好主动问起,只好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继续等着她的后话。

 好在霜旒玥珂似乎也不在意他的搪塞,拿绢帕按了按眼角,忽然霍的又站起身,激动的冲上两步直接撞到了意琦行面前:“绝代天骄,你的事情,我都听御宇天骄说了!”

 “嗯?”意琦行被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弄得一头雾水,小姑娘冲到自己面前,他心里估量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距,倒是真不好也站起来,只好继续僵在座位上:“公主此话何意?”

 殿内随侍,不知霜旒玥珂用了什么手段,不见一名凌云殿中人,只有她随身带来的四名侍女,服侍左右。那四人显见是熟悉自家公主的脾气做派,并不见如何惊讶举止,而霜旒玥珂也毫不避讳她们,只盯着意琦行大声道:“绝代天骄,你放心,离开云宗的事,就包在皇兄和我身上了!本公主素来就最厌恶棒打鸳鸯的家夥,别看老石头在云宗呼风唤雨的,我可不怕他!”

 意琦行这一回倒是彻底呆了,他深吸一口气,瞧瞧面前明显一副义愤填膺又眼圈红红的小公主,再想到昨天御宇气哼哼送来的包袱,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带点僵硬的摁了摁额角,他有些艰难的开口:“公主,御宇和你都说了什么?”

 霜旒玥珂登时又去拿着绢子揉眼睛:“小石头都告诉我了……我本来以为他跟老石头一样,是又臭又硬的一路货色,没想到……”小姑娘抽噎了一下,下一刻又双眼晶亮的看着意琦行,“你放心,你是我皇嫂的弟弟,你的夫人就是我的嫂子,我们一定会帮你去跟她团聚的!”

 “……”意琦行不是笨人,自她话语中,已是听出了门道。显见霜旒玥珂与冰王,便是御宇暗示中会助自己离开云宗的契机。只是……他只觉得脑袋里一抽一抽更疼得厉害,“御宇这样跟你说的?”

 霜旒玥珂连忙点头:“他还告诉我你们齐心合力杀厉族邪王的事,邪九世那样厉害,竟然也被你们除掉了,嫂子……想来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侠女吧!”

 意琦行的脸皮抽搐了一下,摇头不是,点头更不是,只好继续僵着,听着霜旒玥珂感情充沛的絮絮叨叨那些从御宇处听来的消息。一边听,一边脑中不时闪现几幕御宇冷着一张脸糊弄小姑娘的样子,实在又是滑稽,又是违和。但终究这名表弟所作所为,仍是为了自己,千思百想,到了最后倒都化作一声叹息,冲口而出。

 霜旒玥珂显然将这声叹息理解成了对自己的应和,登时又豪气干云的拍起胸脯来:“明天一早,皇兄和我的车驾就要从战云神宫北门出发,我都安排好了,你千万要记得,辰时三刻,蓝宝琉璃为饰的那辆副车,悄悄潜上来,一出云宗范围,老石头就再拿你没奈何了!”

 这句话倒是关键所在,意琦行此时也只能顺着她的言词,点了点头:“多谢公主安排。”

 霜旒玥珂很豪迈的一挥手:“宁拆十座庙,不毁一家亲,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在天愿作比翼鸟……啊,不说了,时候不早了,我出来好久,皇兄也要担心。”她亭亭玉立一个转身,又是仪态端庄公主气度,向着意琦行一敛衽,“绝代天骄,玥珂告辞。”

 “公主慢走。”意琦行一时间竟有了些“终於解脱了”的念头,依着礼数起身送她。霜旒玥珂笑嘻嘻辞别,许是心下揣着自觉十分刺激的这一桩心事,一到殿外,见了云宗的侍卫侍女等等,立刻抿紧了嘴巴,像是生怕自己多说一句话,就露出了这番计划的马脚。直到走得极远了,凌云殿已经连个影子都瞧不见,才一把扯住身边的亲近侍女,一手拍胸小声道:“以前总听人说,云宗的绝代天骄,又冷淡又傲气,没想到也是个性情中人呢!”她微扬起脸,瞧着天边云彩聚散,声音中更是带了些憧憬,“听御宇讲起来,真的比那些戏文小说中的故事还要好听好看。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也碰上一个这样痴心的如意郎君……”

 那四名侍女中,最年长的一人忙咳了一声:“公主……您看那些闺阁小说的事,小心不要再让冰王知道了……”

 霜旒玥珂不高兴的一嘟嘴:“怕什么,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故事,多让人神往……唉,可惜了,绝代天骄当真不怎么爱说话,没有问出来他的王妃是不是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呢,小石头又不肯告诉我!”她撒着小性子踢飞脚边一块石头,心思一转,忽然又“嘻嘻”笑了,“你们说……我皇兄和皇嫂,是不是也算是英雄美人呀……”

 虽然只往境中天地走过一次,又是深夜,但一留衣有着天生记路的本事,拖着探花郎,七转八弯,哪消一刻功夫,也未绕了多少弯路,就摸到记忆中的位置。一见墙角那两株老梅,一留衣便肯定自己走得没错,一把将探花郎丢下:“清都无我在里面?还是寄天风?绮罗生?”

 探花郎连哼声索性也不肯了,咬着牙挨着肩上脱臼剧痛,将脸用力别到一边,不肯回应半点。

 一留衣如今也是心焦,但探花郎不肯开口,急也无用。他本不是个爱折腾人的性格,此时倒也顾不得了,一弯腰按上探花郎肩头,缓缓加力:“嘴还挺硬,你真觉得我不敢收拾你,卸掉个胳膊腿什么的?”

 他的真气从肩上贯入,探花郎体内顿时如同绵针四刺,尖锐的疼痛渐往骨子里去。这种灌气锥穴的手段,他并不陌生,但被用在自己身上,倒是头一遭。然而他也是个倔强的,死死咬住了牙,只当自己是个哑巴。一留衣用上三成力道在他体内大□□道转上一圈,末了又猛加力一催,探花郎“呃”的一声,丹田如遭重击,向前一倾,登时吐了口血出来,扭头狠狠盯了一留衣一眼,仍不开口。

 一留衣见他嘴硬,“哼”着又在他身上拍打几下,带起一股钻心刮骨的痛楚,一边自己站起身,不尽只等着探花郎开口,也四下寻找起蛛丝马迹来。但墙角一带,本是难常料理的所在,树木乱草,比起其他地方更是杂乱许多。阵法种种,非他所长,磨磨丢丢转了好几圈,也没什么收获。一留衣恨恨一声,顺手拔起旁边一根半枯的树藤,丢到地上还踩了两脚泄愤。忽然又想起什么,蹲下身去,将些树藤野草巴拉着踢到一起,咬牙切齿道:“信不信老子一把火烧了这祸害窝!”

 一旁忍着剧痛熬刑的探花郎却在这时冷笑了一声,“呸”的吐出一口血沫:“你就是把梦花境全部烧成一片白地,也休想进入境中天地!”

 一留衣“嘿”的一声,过去扒拉起他的脑袋:“你还很得意怎么样?我真就一把火烧了,就算烧不出阵法,烧来出气也是一样。我瞧这梦花境琳琅锦绣的,想来非但是梦花一脉家传的宅子,还颇费了清都无我不少心血吧!我烧来乐呵一下,让他心疼一下,我就高兴!”

 他言词无赖,探花郎登时一噎,又扭过头去不肯吭声了。

 一留衣犹在没轻没重拍打着他的脸颊肩膀:“你要是舍不得,就乖乖说出来,怎么进入境中天地。”

 他手下力度刁钻,每一下落掌,都叫探花郎全身一颤,终是咬牙冷哼道:“境中天地乃是梦花一脉的命根子,我只不过是一个丛仆之人,如何知晓开启之法。你若有本事,只管自己去找入口。否则等主人八品神通大成,你们就都再没什么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