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丶章六二:墨妖华
境中天地其内一片静谧,几乎连风声也不覆存在。只听得到清都无我毫不遮掩的大声道:“绮罗生,将你的心血给我!”
花术神奇,梦法驱魂,他这一声喝令,便是受控之人无以抗拒的金科玉律。绮罗生本是坐在草地上,闻了这一句,慢慢起身,看了清都无我一眼,又再没什么动作的垂下了视线。
那一眼中的神色极其古怪覆杂,清都无我却是不察。他见绮罗生接下来没了动作,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心中倒觉几分奇怪,只道莫非生死交关,纵然魂魄迷离,仍是天生的对自己的命令生出几分抗拒不成?他沈了沈心情,将声音放得平缓了些,又重覆一遍:“将兽花的精魄交我,绮罗生,你留之无用,交给我,让我将奇花八部彻底发扬光大,不好么?”
绮罗生仍是静默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的动作。
这般奇怪的抗拒情形,清都无我只觉心中登时烦乱起来,他怒喝一声,声音几乎有些尖细:“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命令!你难道是要违抗梦花术么!”他双臂一振,周身陡然一阵花光彩雾翻涌,竟较之前汹涌迅速了数倍,顷刻凝聚成淡淡云霞之气,扩散开来。自从上次梦花术被反噬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再运功体。八品神通加持於身,草木精灵之气,充盈饱涨,一时之间,整座境中天地,草木疯狂摇曳,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生长。彩雾同样弥漫向绮罗生,缠绕在他四周,狂舞涌动。
清都无我尖声大叫:“神通号令,绮罗生,将心血……呃……”随着八品神通功力激荡,他忽然全身一颤,一股突如其来的心悸,无兆而生。转眼化作绞心剧痛,如一根铁锥,狠狠扎入心中。
变数乍起,清都无我不曾提防,这股剧痛登时打乱了他的神通运作,功力一散,同时一个踉跄,呕出一口黑血来。
毒血溅地,清都无我霎时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一般,一手死死抠住胸口:“这……这是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他体内那颗藉由情花之心脱胎换骨的心脏,本来融合八品神通之后,勃勃生机宛如无穷,此刻却忽然不受控制的翻腾起来,好似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从最深处缓缓泛出,然后自内而外的,腐蚀破坏……
察觉了心脏的异常,清都无我面容惊恐扭曲,又是一连几口黑血呕出,立刻催动起八品神通,意欲压制古怪毒性。但那自心中生出的奇毒诡异非常,欲以神通压制包裹拔除毒性,一相接触,却发觉毒源竟似本就生为心脏一体,无可分割。或者说,那心,本就是一颗毒心,若拔毒,便是剜心。
清都无我全身都在痛苦的抽搐,神智却是清醒,又吐出一口漆黑如墨的血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顿时又惊又怒:“妖绘天华!一定是你,妖绘天华,你在情花之心上动了什么手脚,想要害我!”他忽的一擡头,适才毒发痛苦,踉跄之中,早已凌乱了步伐,此刻距离得绮罗生已经远了许多。清都无我看到那个仍安静站在原地,却擡起头来看着自己的身影,纷乱的脑海中早已忽略了梦花术控制下本不该有的种种反常,一扬手中青玉长针,跌跌撞撞冲了过去:“快,给我兽花之皮,八品神通大成之后,这该死的妖墨之毒又能奈我何!给我……”他再等不及操控绮罗生自己动手,玉针闪动,向绮罗生心口刺下,便要取血。
绮罗生的神色终於见了一丝波动,青玉针已到胸前,刺破衣料后,却“叮”一声轻响,似乎抵在了什么坚硬物件之上,再难深入。清都无我一怔,这片刻之间,绮罗生已经抽身后退数步,脸上木然空茫模样一扫,低低唤了一声:“清都无我……好友……竟然当真是你!”
乍听他开口,清都无我登时惊骇:“绮罗生你……”
绮罗生缓缓摇了摇头,手指却扣紧成拳,死死握住,似在压抑无可名状的心情:“好友……为何是你……你为何要对奇花八部下此毒手……”他话问一半,忽然一哂,苦笑一声,“是了,为了什么,你已经告诉我了。我配合你前来这里,不就是要听你亲口告诉我这个答案么!”
清都无我此刻反倒冷静下来,只是握紧青玉针的手指隐约泛白,另一手捂住胸口,强行忍下翻腾的毒气:“你早就怀疑我了?哈,绮罗生,原来你的纯良性情,也不过是表面文章罢了!”
他此刻唇角尚挂血丝,神色狰狞,不覆半点红衣雅士模样,绮罗生叹了口气,并不加以驳斥,而是从怀中掏出一物,托在掌心:“不义之心为法,总有天道冥冥中彰显之处……我无意中所得之物,却是种下你今日因果。”
他手托之物,便是刚刚格下玉针的东西,乃是无梦生当日所赠水晶日计。那水晶材质极为坚硬,玉针全力一刺,未损分毫,此刻在阳光之下,其内百丸运转,流光溢彩。清都无我又咳出一口黑血:“这是何物?”
绮罗生摇了摇头,并不想解释太多,只道:“你初行梦花术,窃我一日之时,便是今日注定的开始吧。”他瞥了眼怔在那里的清都无我,“今日是我至梦花境第六十四日,而非六十三日,对么?”
清都无我脸色一黯,他初次在绮罗生身上施控魂梦术,因尚生疏,难以随心收放,足足持续整日。好在术法神奇,他二人只在房内状似疗伤闲话饮食,一留衣隔在院中所觉模糊,只当那一整日,绮罗生体乏困顿了些,并未深究,叫他含糊过去。只是不想以为早已揭过之事,却成眼下根源。他冷笑一声:“好个心机深沈,难为你隐忍这许久,甚至配合我去见妖绘天华,也不曾动了颜色……”
绮罗生垂下眼:“梦花之术神奇,若不是开始急於功成,仓促露下渐多马脚,我恐怕仍如前两次般毫无所觉。”他擡手翻指,竟从自己胸腹之间,拔出一枚琉璃针来:“自寄天风失踪之后,我心有提防,开始以莳花针术封闭百窍气脉,本为不时之需,不想……清都无我,寄天风在哪里?妖绘天华又在哪里?”
清都无我“哈”的一笑,讥诮的看了他一眼:“我告诉你,你就会就此放我干休么?”
绮罗生楞了楞,瞧了瞧自己捏紧的拳头,又缓缓松开,转而握住的腰间玉扇,决绝道:“诸位花友的无辜血债,我……不能轻放。”
清都无我开始纵声大笑:“绮罗生,哈,莫以为你有备而来,就可从容来去,断我生死。既然你不肯配合,由我亲自动手,取你心血,成就八品神通,也没什么不同。”他斥喝一声,不顾毒窜经脉,猛提神通功体,霎时身边草木妖娆,就连瞬之华光,似乎也受感应,枝叶狂乱作响起来,“有心力担心别人,不如先顾好自己吧!”
绮罗生眉头一凛,右手陡划,挥出一道寒光,正是江山现踪,欲诛昔友今仇。而另一手持针贯心,他功体覆不及半,但眼前仓促,也只得依靠针术催发潜力,放手一搏。
晴光之下,霎时风狂草偃。肃杀气息,一放无馀。
探花郎依照清都无我吩咐,处心积虑将一留衣引离梦花境,以免坏了八品神通的最后布局。他不知境中天地的变数,只尽其所能,施展轻功纵跃山间,一边利用自己熟悉地理路径的长处,专往陡峭险涩处走。一留衣虽是腿脚功夫远胜於他,但苦在道路不熟,三番几次,险些被他甩了开去。好在探花郎同时也在顾忌一留衣折回梦花境,有意以身为饵,不远不近缀着,才叫两人一路你追我逃,遁入后山深处。
一留衣此刻心中岂止火烧火燎,他虽是个快意洒脱不拘小节的性子,但久历江湖,又岂是愚笨之人。一边盯着探花郎紧追不舍,一边心中早将这段日子许多前因后果串连起来,越思越惊,只觉自己三人,处处行止,都落有心之人算计之中。他一方挂心寄天风下落,一方又怕绮罗生独在险地,又没提防,只怕不妙。越是琢磨,越是火往顶梁上冲去。放眼一望,前方不远不近处,探花郎还在发足狂奔,更是无名怒气,“轰”的一炸,大吼一声:“老虎不发威,你当老子是病猫么!”他脚下一转,身形瞬间如同虚化,残影叠叠,将压箱底的绝学“天流回光”毫无保留展开。探花郎只觉耳边风声顿异,眼前一花,一股厉风已是扑面袭来:“给老子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