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我们终将再见

 “但除了这一点，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儿得告诉你。这是你临走前托我去查的，我前年才终于查到答案。那个答案，超乎我们的预料。”

 *

 时间线回到眼下，城区文明纪元第四十二年。

 “你是我的弟弟，亲弟弟。”

 桑陨闻言，疑惑地皱起了眉。

 这一刻，他甚至都没想起那个缠绕了他好几天的噩梦。他只是皱着眉，像听不懂对方的语言似的，用一双冷冰冰的眸子，将这个陌生人从头到脚又重新打量了一番。

 弟弟？

 桑陨不觉得自己有亲属关系。他也无法理解，像兄弟这样的亲属关系究竟意味着什么。

 靠在一旁的褚乾凤反倒抢先一步，回忆起了那个曾经惹得桑陨无数次惊醒的噩梦。他直起身子，沉着声问道：

 “这么说，桑陨的那个梦，也是你的手笔了。”

 桑若微微一笑：

 “对啊。除了我，谁还知道当年的情景？”

 “——不，你们三个在说什么？什么梦，什么弟弟？拜托，你们怎么什么都瞒着我现在？”

 东方炯的声音从屏幕中传过来。桑若略一偏头，看见他此刻正焦急地靠近了屏幕，仿佛恨不得钻进屏幕这头，看看他们究竟在瞒着他说些什么。

 倒真是难为他了，桑若不由得想，这么一个从小到大都怕被人隐瞒丶希望全世界的秘密都属于他的东方炯，现在竟然也要由于各种各样的限制，不得不被隔离在许多秘密之外。不过，话既然说到这里——

 桑若的眼角几不可查地一抖。

 六年前他的离开，其实才是对东方炯伤害最深的秘密吧？

 无论如何，这是理应和东方炯面对面解释的问题，不是现在该隔着屏幕说的事情。桑若擡手，冲他做了个安抚手势，转而再看向面前的两人，道：

 “梦是我设计的，但，我可以证明，我和桑陨，真的是亲兄弟。”

 “用什么证明？”

 “这还不简单吗，我们去测个dna不就知道了。”

 桑若又略略思考一下，道：

 “不过，眼下，我们还是先不要离开这里的好。等这阵风声过去，我们再议。”

 桑陨仍然是半信半疑地望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努力试着将自己的形象和眼前这人进行对比，得出的结论是哪里都不像。

 除了——

 桑陨擡头，看向那双明亮如黑曜石的眼睛。那双眼睛，天生是盈满了不属于城区普通居民的神情的。

 那就是他们二人最相像的部位了。

 褚乾凤微微颔首，将面前二人略显尴尬的局面尽收眼底后，又不由得扫了眼屏幕上的东方炯，很容易地便留意到对方焦急得不同以往的表情。

 是的，即使是方才，面对着即将有可能满盘皆输的情景的东方炯，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失了分寸。又或者说，与“极光”有关的一切，本来也不是他最关心的事。他真正满心都是的，其实只有眼前这个，一手创建了“极光”，却又带着满身的秘密离去的人。

 “桑陨。”

 褚乾凤轻轻地唤了一声。

 “走，我们出去吧。”

 桑陨虽不能理解褚乾凤为何就放心让眼前这个陌生人与主人平时视若自己生命的设备共处一室，但作为一个优秀的仆人，他对此命令绝对服从。

 当听见房门在身侧轻轻关上丶而褚乾凤也带着桑陨离开了房间附近时，桑若这才轻轻叹了口气，略一放松身体，靠在了座椅的靠背上，微微擡起一点头，和屏幕上的东方炯四目相对。

 “好久不见，东方炯。”

 东方炯咬紧了牙，看着屏幕上这张曾经形影不离丶如今却已经六年不曾相见的脸，竟然有种想要冲上前去揪着对方衣领，狠狠给上一拳的冲动。

 “好久不见？桑若，你还好意思和我说好久不见？我他妈缅怀了你六年，整整六年，现在你就这么轻飘飘地出来了，然后告诉我，好久不见？”

 “怎么，难道这六年，你就没有哪怕一次地想过，万一我没死，你会怎么办吗？”

 怎么可能没想过，又怎么可能只有一次。

 东方炯想起六年前的很多个瞬间。他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星空装饰，嗅着空气中一点点淡淡的香水味，心中唯一想的，就只有一句话：

 上天，如果现在他能做什么来换回桑若，他绝对什么都愿意做。

 但那一天始终没有到来。为了避嫌，他只能选择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以避免招来先锋者莫名其妙的怀疑，祸及整个东方集团。那时候，会留在东方炯身边，静静地陪着他的，就只有东方熳文一个人。

 那时候的东方熳文，其实也只有二十三岁而已。经此一劫，却愈发显出骨子里那股顽强又狠辣的劲儿来，尽管无法忘怀，却能强逼着自己做出一幅云淡风轻的姿态来，圆滑地将每一句来自外界的质疑都顶出去，护着身后不愿出房门的东方炯，告诉他，没关系的，谁都知道，桑若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问题。你可以脆弱，也可以痛苦，但这一切，都不应该成为外界攻击你的借口。

 东方炯微微眯了下眼，仿佛在眼前人的脸上看到了姐姐那充满果敢英气的五官的影子。

 又或者说，其实这几年里，在他们都不曾在意的角落里，东方熳文越来越像曾经的桑若了。

 说东方炯只因为这一句话就不再生气是不可能的。他依旧觉得心中有气，却已经比刚才纾解了许多，至少，他现在能心平气和地和眼前这个人聊天了。

 “所以，这六年，你为什么杳无音讯——算了，你有你的道理，换个问题吧——所以，六年前，究竟是谁救的你？”

 “现在还不能说……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人，你认识。”

 东方炯脑海中一瞬间略过去许多过去在派对上认识的名字。太多了，根本无法判断究竟是谁。

 但无论是谁，这至少说明，在商人阶级和先锋者之中，还有着连他上任这么久，都还没有了解到的“极光”成员，是好事，说明他们还有后手。

 想到这儿，东方炯虽然依然好奇，但也已经心下了然。看看周围的场景，他的思维不由得被引向另一个问题：

 “喂，你难道就不想问，我是怎么想到，要让褚乾凤来出任统帅的？”

 “是很出乎意料。六年前我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你的时候，真的没想到，你能一手把它带回正轨，而且还亲手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打造了宣传岗，更没想到，你能把褚乾凤也纳入到这个规划中来——说实话，连我都没有想到过会让他直接登上统帅的位子。但你这么做了，而且还证明了这做法的正确性。东方炯，你是真的长大了。”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桑若都看到了。

 仅仅是意识到这一点已经足够令东方炯感到兴奋。这是他在过去几千个日夜里想都不敢想的事，而今天，居然就这样行云流水地发生了。

 “你回来了，是不是要重新出任统帅？”

 出乎他意料的，桑若并没有对这个问题表现出他预想中的肯定来。他只是轻轻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然后扫视了一圈房间里的陈设，最后才转过身来，对东方镜说：

 “我不打算再掌大权了。就让褚乾凤去做吧，他做的远比我想象中好得多。至于我嘛——”

 桑若嘴边依旧挂着单纯的笑，仿佛方才说到的，不是他们波澜壮阔的六年。

 “我就做个参谋就很好。现在，我和你，已经站在同一高度上了。除非那一天到来，不然，我就是一步闲棋。”

 他不必说，东方炯便能明白，他口中的“那一天”，是哪一天。

 ——是不久的未来，战争打响丶“极光”真正开始作为武装力量登上历史舞台的那一天。

 只有到那个时候，桑若作为上一次战争亲临者丶指挥者与幸存者的优势，才能充分体现出来。

 那一天，其实应当也不是很遥远了。一旦褚乾凤丶他丶王昉丶桑若能够完全磨合成一个熟练的团队，战争就是时候打响。

 东方炯低头算了算，快了。可以让各团队在这场风波过去之后，开始进行战备状态调整了。

 “那么，闲棋同志，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正儿八经地见我一面呢？”

 桑若笑了笑，他划出日历，不急不慢道：

 “下周吧。等一切尘埃落定，给我个地址，我去找你。”

 “好啊，那么，我可就静待你大驾光临了。”

 暴动的风险波动至47.67%，居然奇迹般地停住了。

 王昉心下明白，这和桑若那番发言对领导层的影响有着巨大的关系。假如他不在这个紧急关头出现，这帮人是绝不可能帮着他和褚乾凤开始从舆论等各方面开始努力的。

 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儿，但总比垂死挣扎好得多。

 先前就说过，“极光”现存领导层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考核未通过的先锋者。他们虽然已经丧失了原本的优先地位和权力，但相对于其他人而言，还是有着颇为可观的财富和地位，而且由于那份迟迟散不干净的丶来自先锋者的荣光，许多地位相似的人也会对这个团体格外尊敬。由他们出面调节舆论，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有人会说，这些养尊处优的家夥说的话，参与暴动的群众会相信吗？ 总会有立场不坚定的人的。能够对哪怕只是很小一部分人産生影响，就比毫无影响要强得多。

 更重要的力量来自于那些本来拒不服从命令的团队。他们本就在暴动的队伍中浑水摸鱼丶企图直接形成自己的势力，故而对战争局面推波助澜，所以，一旦这些团队全面退出了这场暴动，整场行动的影响力将会急剧下降。

 将风险降低至先锋者可以以普通防暴手段进行处理的水平，这就是他们需要做的事。

 和桑若估计的差不多，仅仅是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深夜，b城区就开始了一场全方面的防暴活动——真正的防暴行动，而不是于金檬打着幌子做的补丁。

 大杀伤力武器没有受到啓动，绝大多数群众的正常生活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似乎只是整个城区睡了一觉，清晨一睁眼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居民居然减少了许多。这种大幅清理不适用“蒸发”相关条例，所以身边少了多少人，b城区人民全都是心知肚明的。就当天“极光”奶茶店所发布的数据来说，这场行动直接带走了不下百人的生命。

 b城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极光”的会议开了一场又一场，有关于战争推进的方案变得越来越具体丶越来越可行。在王昉如同上班一样的兢兢业业的忙碌中，一份即将改变整个城区文明的文件从孕育到诞生。

 但，在那之前，我们的核心领导层还有许多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