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章｜长安功曹（下）

 李靖跟着他进了第三间屋子。高弘德请他坐下，道：“屈突令宰出身军旅，脾气暴躁，李功曹莫要在意。这长安县极为复杂，无雷霆手段者震慑不住。我刚来时极不习惯，现在一天不闻令宰叫骂之声，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你既有任命文牒，只要办好差使，令宰也不能把你怎样。高某家世那些，其实都是别人在提，我是最烦有人提起。祖辈父辈之功，其实与我们后辈无关。个人前程，还得靠自身勤勉为事。”

 李靖行礼道：“听高县尉一席话，胜读几年书。今后还望高县尉关照提点。”

 高弘德道：“这么说来，李功曹是愿意留在长安县喽？”

 李靖道：“自然愿意。为民办事，到哪里都一样。只是属下毫无经验，不知这功曹之职，行何职？办何事？”

 高弘德道：“功曹之职，原本是记录功绩的捉刀文吏，功即为记录功绩，曹即为分科治事。功曹属六曹之首，秦汉时，功曹一职已在郡县设置，萧何年轻时即为沛县主吏掾，刘邦建汉后改名功曹，一直沿用至今；北齐称之为功曹参军，即可参谋军事，实际上就是长官助手，无所不包。在长安县，人多事杂，令宰让你做甚，你就做甚，大致不会有错。”

 李靖点头道：“属下大概明白了。然而令宰对属下似有成见，方才命我比剑，属下没有听从，是否也算违逆令宰？”

 高弘德笑道：“若是你挺剑相斗，是败是胜？你败，令宰以为诈败；你胜，令宰面上无光。唯有不愿接战，既保全了令宰颜面，又显出你谦让有礼。其实你本来就心中镜明，只是想要我说出来而已。”

 李靖躬身道：“属下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岂敢与官长相争？”

 高弘德道：“家兄盛道曾谈过你，曾在江南目睹你办事之能。其时你年仅十二三岁就如此厉害，现已是长孙名谱中人，又得圣上恩宠，前程不可限量。莫说是令宰有意为难，就是我，心中也存有芥蒂——不遭人嫉者，必为庸才。”

 这话说开，李靖反而觉得高弘德比其兄坦荡，当即抱拳道：“属下才疏学浅，不懂官场规矩，上官提点，是属下之福。今后多有倚仗高县尉之处，还望不吝赐教。”

 高弘德道：“既然如此，你先坐堂，即每日卯时到前衙大堂坐值，遇有百姓前来告事，你先行处置，非要事不要来找令宰、县丞和我。”

 李靖起身道：“当值属下并不推辞，然而属下毫无资历，对长安县一无所知，恐怕难以胜任。”

 高弘德道：“谁也不是天生能吏，均是在历练中知悉。看你诚心求教，我告知你长安县大致情形：长安县为旧都，大兴县为新都，然而京畿、各州郡，仍习惯称两县为长安。县下五百家为乡，置乡正一人；百家为里，设里长一人。两县在册人口九十六万，长安县为六十万口，大兴县为三十六万口，除耕种手艺之民，外加商人、宗亲、僧尼、奴婢、倡女、驻军、氓流，军民同里，农商混杂。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开皇律》中有各种条文，我这里有一册，你拿去记熟，按律办理即可。”说罢，从案后取了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李靖。

 李靖接过，告辞出门，再去向屈突盖求教。屈突盖却已不在房中。李靖复又来找高弘德，高弘德领他到廨房。房中数十差役正在五吆六喝赌摴蒱。高弘德叫了两名差役，一个胡子拉碴，名叫阴九；一个面色黑红，名叫崔十。高弘德交待二人随李靖当值。二人极不情愿放下摴蒱，拍了拍手，跟随李靖到了前堂，换掉当值两名差役，挎刀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