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忧城(九)
四周那股阴邪的黑雾有江秋渔挡着,林惊微则是专心对付佛像,她衣袖翻转,操纵着霜须从四面八方刺向佛像,势必要找出它的破绽和弱点。
佛像也不甘示弱,像是要活过来一般,那双诡异的眼眸中闪烁着红光,一张嘴张得极大,锋利的牙齿尽显,表情越发狰狞。
顷刻间,竟有面貌丑陋的怪物从黑雾中冲了出来,径直袭向林惊微。
那些怪物呈人形,面目扭曲难看,脸上的肉早已腐烂,眼窝处空洞洞的,脸上爬满了白色的蛆虫,甚至不时有蛆虫从它们的嘴里爬出来,又掉落在地上,不停地蠕动着。
这些人形怪物有着锋利的黑色指甲,身上的肉也是破破烂烂的,能看见大片空洞的骨架,身上还挂着看不出颜色的布条,浑身散发着腐烂的腥臭味,闻之欲呕。
林惊微的神色越发冷厉,这些怪物生前也是人类,只是被这佛像残害之后,又成了这等没有思想的傀儡。
这佛像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惊微一边操纵着霜须攻击佛龛内的佛像,一边则是祭出了浮月流光,所幸四下并无旁人,也不必担心暴露身份。
她手握自己的本命剑,浑身气息凛冽寒冷,空气中又出现了朵朵霜花,浮月流光灰蓝色的剑身上也凝结出了一层寒冰。
林惊微一手操纵霜须,一手握着浮月流光,脚尖轻点,纵身飞跃到了空中,手中挽了一个剑花,一招“春风送影”直直地劈向这些向她袭来的怪物。
霎那间,凌厉的剑招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意,绞碎了这些丑陋的怪物,余下的剑气震得佛堂内的经幡哗哗作响,幸好有屋外的阵法在,否则整间佛堂都会变成残渣碎屑。
早在她握剑之时,江秋渔便握着花弄影,足尖轻点地面,退到了佛堂门口。
那些黑雾都被挡在了花弄影的光芒之外,伞面上的扶桑花开得愈发鲜艳,仿佛吸饱了血似的,每一片花瓣都似血一般红。
这股黑雾乃是佛像用来阻挡她们的手段之一,若是寻常修士对上了这些阴毒之气,怕是会感到十分棘手,稍有不慎便会被黑雾吞噬,成为方才那些怪物之一。
如此来看,这佛像也算有些本领。
可惜它遇上的是江秋渔。
魔尊那一身阴冷的魔气,就连大乘期的修士也无力抵抗,这佛像在她面前玩弄如此招数,不异于班门弄斧。
花弄影不仅将那些黑雾都挡在了外面,甚至还吸收了不少,此时已吃饱喝足,正懒洋洋地逗弄着那些黑雾,仿佛猫戏耗子一般。
佛像被两人这副轻松抵挡的姿态彻底激怒,刹那间,佛堂内狂风大作,白色经幡被绞成了碎片,供桌也四分五裂。
原本安稳放置在佛龛内的佛像竟直直地飞了出来,体型暴涨数倍,在空中化作一面目丑陋的怪物,将林惊微和江秋渔都笼罩在了自己的身体之下。
“小心!”
林惊微正欲提醒江秋渔,耳边却忽然响起了一阵娇笑声,眼前的景物也倏地一变,竟然化作了一间新房。
窗上贴着红纸剪的囍字,屋内燃着红烛,桌上还放着酒壶和酒杯,林惊微站在桌前,低头一看,自己竟然穿着新郎官的服饰。
手中的浮月流光不见了,林惊微正准备调动自己的灵力,端坐在床前的新娘忽然伸手自个儿揭开了盖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芙蓉面,那双狐狸眼中燃着明媚的笑意。
“夫君,为什么不过来?”
林惊微哑然,心中却更加警惕,面前的女子虽然生的同江秋渔一模一样,却极有可能是那佛像幻化出来的,并非江秋渔本人。
只是下一秒,林惊微的面色便沉了沉,她发现自己的一身灵力竟然不听使唤了,就跟被封印起来了似的,连器灵也不见了。
此时,那女子已然走到了林惊微身前,在林惊微漠然的注视下,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倒满了两个酒杯之后,笑盈盈地端起来,将其中一只酒杯递给林惊微。
“夫君,咱们该喝合卺酒了。”
林惊微一动不动,只是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女子,她知道眼前之人并非江秋渔。
江秋渔虽然也爱这样笑着逗弄她,那双眼眸却更加灵动鲜活,头顶的两只狐狸耳朵还会警觉地动来动去,将主人的心思暴露了个干净。
眼前的女子只有江秋渔的形,却远没有江秋渔动人的神韵。
林惊微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佛像幻化出来的,她的一身灵力也并非真的被封印住了,只是,若是不能寻找到幻境的突破之处,她怕是会永远被困在此幻境中。
思及此,林惊微慢慢伸手接过酒杯,面前的女子笑得更加温柔妩媚,抬手便要凑过来,嗓音柔柔的:“夫君,喝完合卺酒,阿渔就是你的人了。”
林惊微故意做出茫然之色,心中却不无警惕地想,那些惨死在佛像手中的人,怕是有一部分便是被永远地困在了幻境中。
那女子见林惊微的眼底似有沉迷之色,顿时笑得越发诡异,一双红唇仿佛渗着血,下一秒便要露出锋利的牙齿,一口咬断林惊微的脖颈。
林惊微举着酒杯,慢慢低头,似乎真想同面前之人共饮合卺酒。
等那女子迫不及待地张嘴想要咬断她的脖颈,正是毫无防备之时,她忽然手指一松,酒杯顿时往下掉,杯中的酒洒了那女子一身。
与此同时,林惊微伸出去的手飞快地拐了个弯,毫不犹豫地掐住了女子的脖颈。
面前这张美人面上顿时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女子眸中含泪地看着林惊微,似乎不明白林惊微为何会这样对她。
林惊微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江秋渔那双明媚带笑的眼眸,以及那柔软的唇落在自己唇上时的炽热吐息,再睁眼时,林惊微的神色变得越发坚定严肃。
她掐紧了女子的脖颈,五指收紧,掌下用力,竟然活生生地捏断了面前之人的脖子!
那女子的脑袋顿时软软地歪在了一旁,她并未合上眼,那双方才还满是笑意的眼中透着浓烈的怨恨之色,一双仿若滴血的红唇开开合合:
“夫君,你为何要如此对阿渔?”
“你不喜欢阿渔了吗?”
“夫君,你好狠的心啊!”
林惊微方才拧断她的脖子时,干脆利落,一语不发,此刻却忍不住微微蹙眉,轻声道:“你不是阿渔。”
她的语气淡淡的,“你叫我夫君,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女子顿时气炸了,新房内响起了一阵呜咽声,狂风呼啸之下,她的指甲暴涨数倍,朝着林惊微的心口伸了过来,似乎想要活活地挖出她的心来。
林惊微松开她的脖颈,反手一掌拍在了她的心口处,脚尖轻点两下,轻飘飘地落在了十步开外的位置。
这一切果然只是佛像的障眼法,林惊微的修为也并未消失,不过是佛像在欺骗她罢了。
若是方才林惊微发现自己无法使用灵力后,便真的相信自己的灵力被封住了,才是真的中了佛像的陷阱。
浮月流光又回到了林惊微手中,林惊微握着剑,凛冽的剑气在她的周身流转着,逼得对面的女子不得不用黑雾将自己护了起来。
这佛像最擅长幻境之术,就连化神期的修士都能被它控制,可面前这剑修不过合体初期的修为,竟然丝毫不受影响,杀它时干脆利落,半点儿都不曾留情!
佛像的心里憋屈极了,怎么也想不明白,它分明从这剑修的一念之间捕捉到了她心底最深的渴望,也按照她所期待的那样,化作她身旁那女子的模样,同她结为夫妻,共饮合卺酒。
这剑修为何没有上当?
它究竟是在哪里露出了破绽?
只是,林惊微并未给它机会弄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面色冷淡的剑修握着剑,剑尖在地上轻轻点了点,地面上顿时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冰霜,整间新房内的空气都快凝滞了。
林惊微脚踩寒霜,飞身上前,剑招处处透着杀意,根本没打算放过它。
由佛像的一部分幻化出来的女子只好接招,同林惊微缠斗在了一起。
那女子仍旧顶着江秋渔的脸,面容却狰狞无比,林惊微下手时越发狠厉,毫不留情。
此时,真正的江秋渔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与林惊微的情况不同,江秋渔见的四周空无一物,只有一道声音时不时地响起,语气里透着显而易见的蛊惑和引诱。
“你对她用情至深,她却半点不留情面,对与你容貌相同的女子也并无一丝怜惜。”
“她当真是喜欢你吗?”
“恐怕想与你成亲是假,想杀你才是真!”
江秋渔安静地听着佛像在她耳边碎碎念,心想,这鬼东西居然能比系统还烦!
它说的这不是废话吗?
别说林惊微从一开始便认出了那女子不是她,就算那人真的是她,林惊微也的确是想杀她,又如何会对她心慈手软?
江秋渔反倒怀疑,那佛像说林惊微心中渴望着与她成亲,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女主怎么可能想跟她成亲?
怕不是这佛像偷窥到她与女主的耳鬓厮磨后,自个儿脑补出了这么一场戏。
对于佛像之言,江秋渔是半个字都不相信!
佛像见自己不能蛊惑江秋渔,心中更是怨恨郁闷。
这两人怎么回事?怎么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里面那剑修分明将这女子当做了自己的夫人,佛像便顺着她的心意,弄出了这样一场洞房花烛夜来。
谁知那剑修根本不上当,拧断它的脖颈时毫不犹豫。
即使它顶着这女子的脸,露出了哀求的神色,剑修也毫不心软。
佛像都快怀疑自己了,难不成真是它弄错了?
剑修冷漠无情,眼前这女子就更难对付了。
佛像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窥见了一丝她心中所想,这一见,它差点没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来!
这女子竟然想让里面那剑修亲手杀了她!
这两人,怎得一个比一个古怪?!
正当佛像准备放弃蛊惑江秋渔,直接一口吞了她时,由它的一部分幻化出来的女子已被林惊微一剑穿透心脏,化作一股黑烟消散了。
佛像顿时吐出了一口鲜血,眼前的幻境也跟着摇晃起来,隐隐有些不稳,显然是林惊微方才那一剑让它受了重伤。
江秋渔亲眼看见林惊微一剑将那女子捅了个透心凉,忍不住在心里为她鼓了鼓掌。
“希望她杀我的时候,也能这么干脆利落。”
她的话音才落,面前的黑雾便散了个干净,握着剑的林惊微直直地朝她看了过来,那张尤带冷冽杀意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几分茫然的神色。
似是在辨认眼前的人究竟是真是假,待到江秋渔弯了弯唇角,露出让林惊微熟悉无比的柔柔浅笑后,林惊微这才确认,眼前之人的的确确是江秋渔。
她的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难不成方才,自己毫不手软地斩杀由佛像幻化出来的女子时,江秋渔便是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她亲眼看见自己杀了与她面容相似的女子,心头作何感想?
林惊微竟有些慌了,似乎想要解释一二,薄唇开开合合,却没能发出一丝的声响来。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默然地对视了片刻后,江秋渔忽然收起手中的伞,嗓音柔柔的:“你不过来,难不成是想也给我来上一剑,以辨真假?”
林惊微心头一松,江秋渔如此说,应当是不计较方才的事的意思吧?
她几步靠近江秋渔,在江秋渔身前站定,“我……”
她正想说些什么,江秋渔却忽然抬起手,用指尖抵着她的唇,慢悠悠地道:“不必多言。”
她的指尖往下,五指扣住林惊微的脖颈,慢慢收紧了一些,分明是在学林惊微方才拧断那女子的脖颈时所用的方式。
林惊微动也不动,任由她掐着自己的脖颈,喉间传来微微的窒息感,她却只是定定地注视着江秋渔,眸中似有千万般思绪。
江秋渔掐着林惊微的脖颈,面上依旧笑意盈盈,仿佛看不见林惊微的不适,只欺身上前,在林惊微耳边吐息灼热地问道:“你不会这样对我的,对吧?”
用剑捅她的心脏,可以。
用手拧断她的脖子,绝对不行!
林惊微却好似被她看穿了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般,这一句“嗯”似有千斤重,在她的喉间滚了滚,就是没法说出口。
她知道江秋渔想听什么,只需要一句简单的保证,这人便不会再为难她。
可林惊微的喉咙却仿佛被堵住了似的,唇开开合合好几次,才极轻地说了一句:“嗯。”
除此之外,她再说不出更多骗人的话了。
江秋渔却很满意,松开了掐着林惊微脖颈的手,转而用指尖轻抚她的侧颈,“我知道,仙君最心疼我,必不会让我难受。”
林惊微合上眼,掩下了眸中那点似有若无的痛意。
江秋渔又伸手替她拂去垂在颊边的一缕青丝,轻声道:“那佛像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
“我能感觉到,藏在这间佛堂之下的,才是真正吸引我的东西。”
林惊微睁开双眼,目光已然恢复了平静,回答道:“事不宜迟,走吧。”
幻境已经消散了,佛像受了重伤,此刻不知躲在了何处。
江秋渔让林惊微击碎佛龛,眼前的空气一阵扭动之后,赫然出现了一道入口,里面黑漆漆的,也不知有何危险。
林惊微率先跳了下去,随后江秋渔也跟着跳了进去,那入口便慢慢地消失了。
——
此时,正与许窈对峙的薛如钰忽然捂着心口,从口中喷出了一股鲜血。
众人大惊,纷纷惊呼出声:
“薛城主,你怎么了?”
“薛城主,你没事吧?!”
“……”
对面,许窈也是一惊,下意识地唤道:“阿钰!”
语气充满了关心和焦急。
薛如钰的面色格外难看,目光遥遥地看向屋外,压根没理她。
反倒是她身旁的新娘子,听见这一声呼唤之后,垂在身侧的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窈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