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19 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19)

 马场。

 兰三少爷被随从引着去了齐王世子身边。

 齐王世子正在跟皇太孙说话。两人年纪相仿,自小也是在一块读书长大的,抛开朝堂纷争不说,他们倒是能说几句家常。

 齐王世子就抱怨小儿子实在是粘人,他道:“我要是不抱他,他也不哭,但眼睛咕噜咕噜转,我在书房看书呢,他就在门槛外念三字经,念几句就探头探脑看我,我哪里还忍得住?还是抱进来随他在屋子里面乱爬。”

 皇太孙是个温和儒雅的人,因着自小身子不好,身上披着一件狐裘大衣,笑着道:“那你该偷着笑了。我家那个有些倔,你打他,他含着泪,泪也不掉下来,但怎么打也不动弹——我记得你小时候,齐王叔打你,你跑得比谁都快。”

 齐王世子哈哈大笑起来,“我最爱去你宫里藏着。父王可不敢去你那里放肆。”

 正要再继续说说自家那贼头贼脑的小儿子,就见兰三过来了。他脸色有些微妙起来。

 镇国公府的人,就好像前几辈把祖宗的高香都烧光了,于是坟头再没有冒出青烟来,自此一代不如一代,到这一代,已经成了个笑话。

 齐王不愿意用兰四老爷那个胆小如鼠的鼠辈,齐王世子自然也不愿意用兰三这个跳来跳去的跳蚤。

 但他不愿意用甚至冷落的人,魏王世子毛还没长齐,倒是不嫌弃,竟然也想来抢一抢。

 那就给你抢。

 他笑着对兰三少爷说,“我这会儿没空,你去找阿杨他们说话吧。”

 魏王世子单名一个杨字。

 兰三少爷眼巴巴来,又眼巴巴走了。

 皇太孙看出其中的官司,摇摇头:“何必逗人家。”

 齐王世子,“当耍猴了——那日你也瞧见了,这人自以为是得很,跟阿杨正配。”

 他想要继续说自己的小儿子。

 皇太孙眼眸却轻轻转起来。

 今日来的人不少。宁远侯家,镇国公家,宋国公家,庆国公家等都来了年轻一辈。

 他目光在不远处的宋知味身上停顿一瞬,而后笑着问齐王世子,“阿冀怎么没有来?”

 齐王世子皱眉:“他最近被关了。”

 他低声道:“你也应知晓了,蜀州学子案——邬庆川那个弟子没有死咬着,但到底是明年的春闱学子,就这般没了命,蜀州那边就盯上了,徐家——大理寺不松口,就是不给结案。”

 皇太孙早知晓这些事情,徐家暗地里是他的人。

 他微微笑起来,“我是听闻没有证据,只是因着之前的事情牵扯到了。”

 表面话还是要说一说的,他道:“这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齐王世子:“确实是没有证据,父亲也说阿冀这是遭人陷害了。”

 齐王很喜欢林冀,觉得他有一股莽劲,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齐王世子想起这个就摇头,“算了,不说他,真是一笔糊涂账,我都不愿意去管,且阿冀也该受些教训了。”

 他虽然是齐王的儿子,但是并不愿意滥

 杀人命。无论这次的事情是不是林冀,三年前无辜杀害那学子妹妹的事情总是真的。()?()

 他跟林冀并不算亲近。他更喜欢宋国公的儿子宋知味,年少沉稳,清贵自持。

 ?想看枝呦九写的《山君》第 19 章 偏我?。?。??

 ()?()

 这次将人请来了,肯定是要多亲近亲近的。()?()

 只是跟臣子示好也要讲究法子,他并不着急,又开始跟皇太孙说起小儿子。()?()

 皇太孙:“……”

 他无奈的道:“每回都要说,说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他摆摆手,“我去坐会。”

 齐王世子大笑起。”

 他就去找宋知味了。

 皇太孙倒是没有急着走,而是又站了会,在那里想林冀的事情。

 这次,邬庆川那个弟子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本以为,邬庆川教出来的弟子跟他应当是一般的立场,谁知道竟然颇有些不同。

 他手指头慢慢的握紧马鞭,慢吞吞的走在草地里,半晌后,突然笑起来。

 邬庆川竟然不把自己跟博远侯早有往来的事情告诉自己的亲传弟子。

 这可真是……这是要守护住自己的脸面吗?还要是要做什么?

 皇太孙唏嘘起来。

 邬庆川这个人,他并不讨厌。也是个可怜人。

 一个纨绔硬生生被掰成阁老,这其中不容易,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但紧接着父亲和舅祖父败了,他又被流放蜀州十年。

 那时候,皇太孙还是对他满怀愧疚的。但他自身难保。

 皇祖父不愿意他进朝堂太早,压着他在东宫读书,一直读到二十一岁才放他出来。

 出来后,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父亲就是动得太厉害了,所以才那般逝去。但他还是给邬庆川写了信去。

 毕竟是故人。信里是些家常,回忆以前东宫的琐碎,结果信刚送出去,就被皇祖父叫过去了。

 皇祖父笑着说,“听闻你跟庆川那孩子走亲了?可小心些,你初出茅庐,一不小心就要掉进坑里。”

 皇太孙背后出了一身的汗。有了这么一句话,他自然不敢再去结交,但皇祖父口中透了话,他也要顺从的去查,便也能查到邬庆川已经跟博远侯在一块私下谋利。

 这可真是……他心里明白皇祖父对他的警告,同时又有些感慨人之易变。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人都是会变的。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是当年的志向。

 只是难免有些失落。

 当年跟着父王和舅祖父的人,死的死,变的变,如今,倒是不剩下几个了。

 皇太孙要用人,就只能重新去拉拢,谋划。

 他慢吞吞转身,捧着手炉淡淡看今日来的这些人,一眼就瞧见了站在人群里却一点烟火气都没有的宋知味。这无疑是个聪明人。却不是皇太孙要的。

 他要的是郁清梧那般的,出身不高,只能依靠于皇恩,没有家世的人。

 毕竟,他也只有这点“皇恩”给他们了。

 皇太孙有时候看自己,发现除了是皇太孙这个

 身份外()?(),

 皇祖父给他框死了所有的路?()???╬?╬?()?(),

 好像一无所有。

 他自嘲一笑()?(),

 知晓皇祖父的惶恐。

 他从小是父亲亲自教导的()?(),

 跟舅祖父也很是亲近。

 所以即便他们死的时候他才九岁,但还是不可避免被忌惮上了。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忌惮。自己当年太小,并不懂父亲和舅祖父的志向,也并不打算去做。

 他其实也不懂父亲和舅公两人为什么偏要走那么一条路。

 若说最后继承他们志向的,应该就是邬庆川了。如今,又多了一个郁清梧……不,现在应也只有郁清梧了。

 皇太孙不免要叹息。为曾经的那些人,也为郁清梧。

 不过曾经的人都已经死去,郁清梧也不一定能撑几年。

 他心情低落下去,又转身往众人齐聚的热闹地方去。

 他们正在比刀。

 皇太孙到的时候,只见魏王世子正拿了自己最近从陛下那里得来的刀炫耀。明明嘴角都要压不住了,却还在那里道:“你们也把自己的刀拿出来看看吧。”

 齐王世子冷笑。

 皇帝的刀都拿出来了,谁敢跟着比?

 他眼眸里露出讥诮,正要走,就见兰家那个跳蚤应该是要奉承,拿出自己的一把短刀,“啊呀,那我这把刀,在世子爷面前就更加的不堪入目了。”

 齐王世子随意看了眼,发现是把戒刀,并不算锋利,应当很久了,但养得很好,颇有光泽,可见刀主人是爱护它的。

 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果然有几个人过去瞧。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戒刀。倒是稀奇起来。

 兰跳蚤见了他,眼睛一亮,竟然还打算来奉承他,齐王世子最讨厌跟蠢人打交道了,立马走人。一转身,就见皇太孙静静的盯着那把戒刀看。

 齐王世子笑着过去,“怎么,你也没见过戒刀?”

 皇太孙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克制自己,而后淡淡笑了笑,“没见过。”

 他走进人群,看着兰三少爷道:“孤也瞧瞧。”

 兰三没曾想这还能吸引到皇太孙。他手都颤抖了,连忙递过去。

 皇太孙拿在手里细细的看过,手指头在刀尾上不着痕迹磨了下,神色一怔,道:“确实是好刀。”

 ——

 寿府。

 兰山君已经冷静许多,静静的坐在一边看书。

 郁清梧却已经琢磨给她写药方子。

 他道:“你气血不足,心神郁郁,便不能再伤神了。”

 兰山君心绪繁杂,左边耳朵里进,又从右边出去,只轻轻嗯嗯几句。倒是钱妈妈一脸狐疑,“你开的药能吃吗?”

 郁清梧:“能吃,您信我,我医术还可以的。”

 他说完这句话又去看兰山君,怕她对自己也有顾虑。却见她只静静的坐着,手里捧着他今日给的书,正在慢吞吞翻,听见他们的话没抬头,也没有做声。

 连个眼神都没有给。

 郁清梧轻轻叹口气。

 其实,他知道,

 她肯定又在为那个死在庙里的夫人伤怀了。他虽然不太懂她为什么会执念这么久,但执念这东西,他恰逢刚懂。()?()

 他对阿兄的死就有执念。()?()

 这段日子,他晚间做梦也是对着阿兄忏悔。()?()

 “若是我那日不去先生那边,就停下话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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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恐多年后,他都会在这一句话里面走不出去了。

 这不是药能治的。

 他便将药方子搁置一边,不再提起。又不禁慢慢走过去道:“兰姑娘。”

 兰山君抬头,仰首看他:“嗯?”

 她神色清冷,并不如往常那样温和,带着些不近人心的漠然。

 这般的态度,倒是将郁清梧的双脚驻足在原地,不敢再走近。但都来了,必然是要事出有因的,不然她会觉得他这个人冒冒失失。

 他便犹豫着从怀里掏出她那日给他的手帕。

 他递过去,道:“我都已经洗好了。”

 兰山君接过去捏在手里,“好。”

 郁清梧不知道怎么的,就情不自禁的后悔起来。

 他想,他应有无数的话可以跟她说,怎么就偏偏还了手帕。

 倒不是他舍不得手帕,而是……而是……

 他想,世上雪中送炭的人少,他虽然跟兰姑娘相识不久,但终究是有情分在。

 往后也不知道能见几次,也许时光匆匆,他身边也就剩下这么一个真性情的人在了。

 他留着手帕,也好知晓世间曾经有过真情在。

 但手帕已经还了回去,更没有讨要的道理。他只能又道:“山君姑娘。”

 兰山君再次抬起头看他。

 她身上无力,却也不敢太露出破绽。

 而后就见他坐了下来,跟她一块坐在廊下。

 他轻声道:“姑娘那日跟我说,万事得想开些,就算是坎没有过去,但是心中总会舒坦些。”

 “姑娘又说,无论如何,明日的朝阳还会升起,日子且长着——我凭着姑娘这两句话,倒是浅浅熬过来了。”

 阿兄下葬后的那几天,他躺在地上一哭就一夜。但哭完了,天还是要亮的。

 天亮之后,等待他去做的事情就还很多。

 要去结交,要去为官。

 背着先生请寿老夫人为他约了大理寺卿徐大人,初六又去了翰林院,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试讲,难道对着上官要哭丧着脸吗?

 刚过完年,谁也不愿意看见他这般,所以他只能笑。

 先生看见他说,“你这是长大了。”

 他不置可否。

 晚上却一宿一宿睡不着。他只能靠着兰山君的这两句来安慰自己。

 竟然也熬过来了。

 他道:“今日,我承了姑娘的情,也想给姑娘几句话。”

 兰山君侧头看他:“嗯?”

 郁清梧认真道:“姑娘本心纯善,而世间污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应是你的错,也别把错往身上揽,这般心中自然会轻松许多,不然万事成为执念,那就整日

 把自己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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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句话,倒是正中兰山君的心怀。()?()

 她也是如此想的。她心中倒是泛起一丝暖意,连眉眼也不自觉柔了下去,“好。”()?()

 她收起书,正准备起身,便见赵妈妈带着朱氏身边的贴身婆子急匆匆的进来。()?()

 婆子见了她,拘束的道:“六姑娘,夫人让奴婢给您说件事情。”

 兰山君勉强打起精神,“什么事情?”

 婆子支支吾吾。

 兰山君自己出身在乡野,对他们向吧,母亲既然要来,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婆子就道:“三少爷今日去赴魏王世子的约,各家都带了刀去比划,但三少爷的刀临行前却被四老爷扣下了。”

 她小声道:“三少爷便记起您的那把戒刀……”

 兰山君嘴角的笑就慢慢的落了下去。她的神色越来越冷,她问,“是把我的戒刀拿走了吗?”

 婆子赶紧点头,“因那把刀是您师父的,夫人心中不安,让奴婢快点一声。”

 兰山君深吸一口气。

 她记得,上辈子没有这事情。

 那日,兰三是风风光光的走,风风光光的回,说这个世子爷夸他,那个世子爷对他青睐。她却跪在祖母的屋子前跪了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