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鱼 作品

第 104 章 我重新审视整件事...

 第104章我重新审视整件事

 魔巴的话听起来怪瘆人的,但肖芥子直觉这描述没错。

 可能佤人说话有点夸张,她并不觉得那儿是什么禁地,毕竟姜红烛待过、陈天海去过,也没见怎么着。

 找到了就心定了。

 “那,能麻烦你给我个路线吗?”

 魔巴又吧嗒抽了两口烟枪,而后从火塘里抽出一根柴,碾灭了焰头之后,用烧得焦黑的那一端,在地上曲曲歪歪画了条线路,画完了,指指端头:“嘎多,这儿。”

 又指末端:“鬼林,那儿。有不明白的,去问西古好了。”

 肖芥子赶紧起身过去看,路线图画得像条扭曲的长虫,一时也看不懂,她拿手机拍下来,预备晚点去问西古。

 神棍没想到肖芥子作为看热闹的陪客,居然打听起了事、还是这么奇怪的事,不由好奇心起,也伸长了脖子张望。

 魔巴抬眼看他:“你不是有事要问吗,都问完了?”

 神棍这才想起正事,他清了清嗓子,说:“是这样的。”

 ……

 佤族是没有文字记载的。

 当然,最早的时候是有的,据说记录在牛皮上,不过佤族起初并不住在这一带,是从别处迁徙来的,路途太过艰险,一路上找不到东西吃,就把牛皮给吃完了——现在大家看到的佤文,是建国后才创制的。

 所以族群古早的历史,尤其是创世神话,被称为《司岗里史诗》的,压根无记载,只靠每一代的魔巴,亦即部落最具智慧、可以与神鬼沟通的人,口头传述。

 但问题在于,佤人分了很多村寨,每个寨子的说法都有差异,这让神棍大为头疼,他想实地、亲耳,听一版最全的佤人创世神话。

 肖芥子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对少数民族的神话这么执着,她连汉族的神话故事都没搞清楚呢,只记得最大众化的“女娲造人”、“女娲补天”,不过自己的事情办成了、心情舒畅,也乐得旁听。

 “司岗里”的话题看来是神圣的,魔巴面色严肃,连烟枪都不抽了,他身子坐直,眼睛阖上了一半,从张开的另一半中,能看到上翻的眼白,似乎在跟臆想中的神鬼请示。

 俄顷,他睁开眼睛,对神棍说:“你想了解的司岗里,我回答的,可能只有一半,另一半,你得问她。”

 说着,烟枪的端头微抬,指向了肖芥子。

 肖芥子万万没想到还有自己这个看客的事,只觉匪夷所思,连说话都磕绊了:“不是,我汉族,我不懂‘司岗里’啊。”

 连“司岗里”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都是不久前、神棍给她科普的。

 然而这个魔巴,真是典型的管杀不管埋,说了之后也不解释,慢悠悠讲起佤族的创世神话来。

 ***

 世界之初,跟汉族的神话很像,天地一片混沌,后来轻者上浮,重的下沉,就有了现今的天地雏形。

 再后来,诞生了天地两大神,天神利吉,地神路安。大概是觉得世界

 太过寂寞,两大神合力,用泥巴混着水,捏成了人,尔后放进了山洞孕育。()?()

 第一批人类吃泥土,有生无死,繁衍无度,天地渐渐不能承受,于是,用火将第一批人类灭绝了。不过,为了再尝试,在山洞里留下了人种。()?()

 第二批人类孕育之后,被赋予血肉之躯,但还是有生无死,天地难以负担,于是,用洪水灭绝了第二批人类。同样的,为了再尝试,在山洞里留下了人种。

 7尾鱼的作品《肉骨樊笼》??,域名[(.)]7?7*?*?7

 ()?()

 第三批人类同样是血肉之躯,有生有死,他们由蜘蛛陪伴,自洞穴里出来,开始繁衍生息,直到如今。()?()

 “司岗”在佤语中的解释就是洞穴、山洞,也可以理解为“葫芦”,所以,也有人说“司岗里”的意思是“从葫芦里出来”。

 但洞穴也好,葫芦也罢,都可以理解为人类的庇护所、孕育人类的母体。

 ……

 肖芥子听着觉得新鲜,但也只是新鲜而已,神棍却不同,像在上艰深的学术课,时而皱眉,时而恍然,总之一惊一乍的,以至于她觉得,看神棍在那咋唬,比听什么创世传说要有意思多了。

 眼见魔巴讲完,烟枪抬起、眼皮阖上,俨然要入定的状态,肖芥子赶紧又强调了一次:“那个……老先生,我是汉族啊,我不懂‘司岗里’,为什么让他问我啊?”

 魔巴没睁眼,专心抽着烟枪,茅屋里很静,似乎连空气都不再流动了,有一个瞬间,火焰稳得诡异,像刹那凝固的雕塑。

 肖芥子不甘心,还想问两句,神棍给她使了个眼色,旋即起身出来,连“告辞”、“失陪”之类的话都没跟魔巴讲。

 出了茅屋,太阳已经快落山了,眼前景色颇神奇:上头是云,下头是山间的团滚云海,熔金般的夕阳嵌在中央,上下都有丁达尔效应般的光束透出,像极了金色的眼眸。

 神棍“哇”了一声,立刻掏出手机拍照,还催促肖芥子:“快,快,转瞬即逝,拍了发朋友圈,不拍待会没了!”

 老寨子这儿连信号都没有,发个屁的朋友圈,再说了,发了也就一个赞,有那必要吗?

 肖芥子想是这么想,手机已经端起来了,咔咔拍了几张。

 神棍边拍边跟她解释:“这个魔巴很有个性,据说,他只要看你一眼,就知道自己这辈子跟你有多少句话的交情。当他不再跟你说话的时候,那意思就是,你俩这辈子说话的份额已经用完了。你也不用跟他多啰嗦,走人就是。”

 多少句话的交情还能测算出来?肖芥子目瞪口呆。

 神棍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想想是不是嘛,这辈子,你跟一些人有见面的交情,跟另一些人有相伴五年十年的交情,跟绝大多数人是擦肩而过毫无印象的交情,所以!”

 他郑重其事:“我搭了你的车,你跟我一起见了魔巴,我们现在还在聊天,可谓交情匪浅了!”

 ***

 因着“交情匪浅”,肖芥子得以继续蹭。

 两人跟着西古回到新寨子,被安排着住进了据说是最好的家庭旅馆——其实也就是茅草顶的小竹楼,条件还行,虽

 然是公共卫生间,胜在干净,还是独栋,没外人打扰。

 晚餐也很丰盛,大多是放在芭蕉叶上送来的,实在得用盆装的,也会在盆底象征性地垫上绿色的一片。

 看得出寨子对神棍是高规格接待,一张长条饭桌上几乎都摆满了,什么鸡肉烂饭,酸笋包烧鱼,牛干巴,凉拌野菜,甚至还有一道颇为隆重的烤乳猪。

 肖芥子心情愉悦,大快朵颐,无意间抬眼,瞥见神棍明显心不在焉:嘴里一直小声念叨,间或以芭蕉叶当纸、在上头比划着什么。

 她想起方才见魔巴的种种,有点好奇:“你这么大老远过?”

 神棍嗯了一声。

 肖芥子小声嘟嚷了句:“有这必要吗?”

 随口这么一句,神棍的反应居然还挺大,他瞪大眼睛,把眼镜腿往上推了推:“小结子,你这么说,可就暴露了你对神话传说的认知相当贫瘠了啊。”

 肖芥子无所谓:“这还用暴露吗,我本,这种古代人编的故事,跟我们本来就关系不大,更何况还是少数民族的。”

 神棍震惊:“这可太有关系了啊,你不能因为少数民族人少,就不重视他们的神话传说啊。你知不知道,上古历史无记载,那些所谓的创世神话,其实很可能是真实历史的委婉、隐晦再现,是珍贵的第一手、加密资料。”

 说到兴起,他把面前的烤乳猪推开,拈了片干净的芭蕉叶过来,拿指甲在上头粗略画了幅中国地图,然后点着中央一带:“咱们是炎黄子孙是不是?所以咱们是炎帝和黄帝的后代。”

 没错啊,肖芥子点头。

 “但同时,咱们也被称为‘黎民百姓’,黎民,指的是九黎部落,传说中九黎部落的首领是蚩尤,所以蚩尤和炎黄一样,也是华夏人文始祖。”

 肖芥子那贫瘠的认知里,还是有蚩尤一席之地的:“蚩尤,不是跟黄帝打架,输了吗?”

 神棍脸红脖子粗,就跟他是蚩尤代言人似的:“咋了?输了,输了就不认人家是始祖了吗?”

 肖芥子好笑:“认就认呗,急什么眼嘛。”

 神棍点着那张简陋的芭蕉地图:“你看啊,炎黄获胜,他们的影响力持续往周边辐射,蚩尤输了,一路退往西南,西南地区,是我国少数民族种类最多的地方,风土人情跟中原以及北方相比,完全不同对不对?”

 “那么,可以视作,三家起初,是承继相同的创世神话的,但后来在漫长的岁月中,各自走形、曲解、后人穿凿。我个人认为啊,我们汉族的神话是最为走形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顾虑多、需求多,又喜欢按需修改,改着改着,就面目全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