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大案

 

“他们的孩子是被人骑马当街撞死的”

 

甘宁摆摆手,果然证实了他的猜测,“也不是长安本地的人,大多都是从郿县来的,当地管不了这事,便想着来长安告状.”

 

“可谁知连朝廷都管不了”,甘宁皱着眉头,少见地露出悲苦之色,“于是他们便找到我这里来了,不惜身家性命,也想为子女报仇。”

 
“是谁”

 

徐嘉树心里隐约有了答案——除了董家族人还能有谁,却不得不开口问道:“竟敢光天化日做下这等恶事”

 

甘宁的回答却着实吓了徐嘉树一跳,“说来也耸人听闻,凶手竟然是个七岁的稚童!”

 

“七岁!”

 

“董卓的孙子,董羽,这小子身边随时跟着几百凉州士卒,在郿县街上横行无忌,以骑马撞人取乐”,甘宁终于道破那人的名字,“小小年纪,就有一身量身打造的铠甲,连胯下那匹名叫駃騠的马驹都是通身的玉甲!”

 

徐嘉树想起不久前带着帝陵财宝回来的吕布——那匹小马身上披着的,搞不好就是东汉哪位皇帝的金缕玉衣。

 

他不由得想到:把只有天子和诸侯王才能陪葬的东西套在马的身上,这事要是传出去了

 

还是拉倒吧,传出去了也不会怎么样的。

 

徐嘉树不由得自嘲。

 

如果按照《九章律》来判刑,董卓的这个孙子死多少回都不为过。

 

但是问题就在于,现在的朝廷实际上就是姓董的说了算,《九章律》用来治其他人的罪可以,唯独不能治董家人的罪。

 

“当真是飞扬跋扈”,徐嘉树忍不住骂了出来,“七岁就做出如此恶行,长大了得成什么样的祸害”

 

他是做过支教老师的人,对小孩一向很有好感。

 

但也因此,徐嘉树清楚地知道小孩子做起恶来,往往更加恐怖——因为他们没有基本的善恶观,所作所为,更接近于一种纯粹的恶。

 

那是动物的本能兽性。

 

一旦他们可以不受制约地遵循这种本能行事,往往会酿成巨大的灾难,更别提身边还跟着上百精锐卫士。

 

“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沉默了片刻,反而是甘宁出言开解徐嘉树,“即便是那些失去子女的人,听到行凶之人是董卓的孙子,连哭都不敢哭了,只能互相捂着嘴,回家办丧事。”

 

为什么要互相捂着嘴

 

因为怕自己捂得不够紧,哭出声来。

 

因为对方掌握着全天下最大的暴力。

 

因为人命在那个叫董羽的幼童眼中,就是纯粹的玩具而已。

 

更可悲的是,某种意义上,甘宁说的其实是对的。

 

当一个案子大到这种程度的时候,反而成了一件不用处理的案子。

 

没人会觉得这是一件可以抗争的事情——即便是流传后世的西汉强项令董宣,也不过按照律法,当街杀了湖阳公主的一介家仆。

 

就这,还是遇到了听得进劝谏的光武帝,董宣才能把死罪改成磕头。

 

对比一下,如今这件案子可是董卓的亲孙子所为,而且人家董相国可不会跟你玩什么贤君圣主那一套,敢惹他的家人,十八种死法只少不多。

 

徐嘉树只是区区一介郎中,王允给他布置的任务里也不包括郿县,实在是没有资格趟这趟浑水——连当地的县令都不敢多说一个字,朝野上下都默契地当做郿县这地方不存在。

 

私底下骂一骂,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往远了想,蔡琰很快就可以与天子取得联系,接下来只要耐心等到董卓回长安,自己就能在刺董一事上分润到不少功劳。

 

再不济,照着上次模拟的作业抄,至少也是一个中郎将的格局。

 

反正人死不能复生,等董卓伏诛,到时候他再和众人一起,以正义的名义为这些枉死的孩子讨一个公道,不是更好吗

 

徐嘉树默默咽了咽口水。

 

这个案子轮不到他来管,说得难听一点——在董卓死之前,这个案子根本没人能管。

 

尽管如此,徐嘉树还是决定去找对应的卷宗来看看。

 

眼前的竹简只有区区一卷,他忍不住开口问道:“郿县的卷宗怎么只有这些”

 

按理来说,就算郿县的管理权转移到了董家手上,但是当地的县令又没有被撤销,还是有责任对辖区内的案件进行记录的。

 

“县衙的书吏只记下了三月期间的案件”,管理文书的人答道:“然后被人告发,斩首示众了,据说脑袋现在还挂在郿县的城门上呢!”

 

徐嘉树不禁心下暗道:“秉笔直书,有齐国太史之风.”

 

幸亏有这位不知姓名的书吏,董羽过去一个月的所作所为才能留下见证。

 

徐嘉树缓缓摊开这卷竹简。

 

时间从初平元年二月底,这是朝廷完成搬迁的时间。

 

光是与董羽有关的命案就有不少。

 

“董羽当街纵马,杀幼童五人。”

 

“董羽令卫士杀七人。”

 

“董羽令两平民持刀互搏,胜者可得活。事后,胜者重伤不治,五更乃死。”

 

卷宗并不详尽,甚至可以说已经尽量简洁,略去起因经过,单单写明了董羽在郿县杀人取乐的事情。

 

但是,即便是如此简单的记录,也已经为这位书吏招来杀身之祸。

 

若不是这些是早就上交到尚书台来的,可能连这些记录也要被泯灭。

 

这些权贵,做了如此恶事,连别人记录下来的权利都不愿施舍!

 

令人发指。

 

徐嘉树默默地翻过去,直到最后一页。

 

“董羽闹市杀人,遇老卒止之,皆杀。”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情闹得大,所以记载得稍微清楚一些。

 

“其人自雒阳迁入,多为褚姓。”

 

“啪!”

 

竹简从手中滑落。

 

卓孙年七岁,爱以为己子。为作小铠胄,使骑駃騠马,与玉甲一具。俱出入,以为麟驹凤雏,至杀人之子,如蚤虱耳。

 

——《太平御览兵部卷八十七》

 

注:这个孙子的记载真实性相当存疑,大概率是为了给董卓泼脏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