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稻飞虱
集中行动不仅是因为天气的使然,还有更为现实的因素。集中行动客观上使得稻飞虱四处同时受敌,没有临时转移的阵地,无处可逃,保证了防治的效果。
某个早晨的八九点,阳光透过灰白的云层,给村子里投射下来白色的光柱。
“开天了!”
仿佛一声号令,村里的男人们,穿着他们厚实的长衣长裤,提着水桶,背着喷雾器,扛着锄头,不约而同地走出了家门。
在去往自家稻田的路上,同样装扮的人随处可见,他们会彼此招呼:“打药去啊!”
“打药去。你也打药啊。”
“嗯,打药。再不打,田里的禾都要被稻飞虱吃尽了。你的也是打甲胺磷吧?一壶水放几盖子药啊。”
“农技站讲,放个四、五盖子就够了。我的多放点,放个五、六盖子。这段时间天气雨水多,药下重点。”阴雨天气,影响药力发挥,所以下点猛药,确保杀虫的效果。
往年,稻田打药这种事情,总是男人们的“专利”,但今年不一样,有人准备打破男人们的特权,成为第一个混入这个圈子里的女人。这个人是老赵家大儿子赵德盛的妻子,彭国胜。别看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男人名字,她的确是一位如假包换的女性。
老何家的老大,过完年,留下他妻子和儿子两人在家,跟着朋友去广东的码头,给货船装卸货物,打工挣钱去了。
听他妻子平时在村里说起,赵德盛在广东码头打工,用麻袋往背上一垫,一次背四、五麻袋货物卸船或者装船,普通人一个月就可以挣到四、五百。身材高大、吃苦耐劳的赵德胜,一次能背七、八袋,每天都不需要休息,一个月能挣到上千块。
丈夫外出务工,家里农活只能由她自己负责打理。她舍不得花钱请人,所以除了耕种收割这些非请人不可的重活,像喷农药、中耕这样“轻松”的农活,她准备全由自己完成。
作为初事农活的“新人”,赵德胜妻子既不会看禾苗的长势,也不会预测天气,她只好密切的关注村里其它人的动静,从众。
当村里的大部分男人背着喷药的装备出门,在稻田里穿插的时候,她也穿上了她丈夫之前的长衣裤,背着喷雾器,提着水桶出了门。
她家的稻田在清水塘的下面第四块,她到自家田埂的时候,四处别人家的稻田里,早就有人在喷洒农药了。
她家田旁边刚好是她的邻居刘湘的田,她到的时候,刘湘正在用锄头修改田埂,堵塞进水口,进行喷药前的准备工作。
“湘哥,你也打药呢。”她远远地就开始打了个招呼。
“弟妹,你来打药啊。”对方停住了,站在田埂上,望着对方越走越近:“你怎么不请个人呢。”
“请人划不来,要一个工,还不如自己打。”
“这都舍不得!你家赵德胜一个月挣这么多钱。”
“算了。打农药反正又不累。”
刘湘笑了笑,没有再说话,现实迟早会自己发声。打农药的确不是最累的农活,但一定是最苦的。
特别是进入天气炎热的夏天以后,农药的雾气,被高温蒸发,和人身上的汗液混杂在一起,引人作呕。它们还会通过呼吸或者皮肤接触,进入人体,导致中毒的症状。村子里曾经也有新人,打药的时候没有注意自己的呼吸,导致吸入过多的药雾,病倒在床,找元医生打了三天吊针才恢复过来。
她走到田埂上,把水桶和背上的喷雾器放下,从提着的水桶里拿出一瓶深色玻璃瓶装着的甲胺磷,放在田埂上,然后用水桶在旁边的小溪里打来一桶水,灌进喷雾器里。
她清楚地记得农技站的通知单上面写着,50%甲胺磷乳油,按照1000倍的比例兑水稀释,可是一喷雾器有多少水,要放多少药?她仔细地把甲胺磷瓶身上的说明翻来覆去地看,上面并完全没有说明。
刘湘刚修整完水沟,抬头刚好看到赵德盛的妻子,仍旧手里拿着农药的瓶子,在原处踌躇,心里大概有数,于是绕过田埂走了过来,边走边说:“怎么了?不知道怎么兑药吗?”
“不晓得一喷雾器要放好多药。”对方回答道:“说明只讲了要按照1000倍的比例兑水,一喷雾器要放好多药没讲。”
刘湘走到近前,他从她手里接过药瓶,看了一下,就是常见的50%的甲胺磷乳油,跟自家用的是一样的。
他看了看喷雾器,用手提了下重量,说道:“你这个也是四十斤的喷雾器,所以要放40毫升左右的药。”
他把甲胺磷的瓶盖使劲一拧。这是一瓶新买的农药,一股浓烈的臭味扑鼻而来。他把瓶盖倒过来,小心地倾倒瓶身,往盖子里倒满药液,然后他把瓶盖里的药液倒进喷雾器的水里。
“一盖子差不多10毫升,四十斤的喷雾器倒4盖子就行了。”他边倒边解释:“多倒一点也没关系,差不多就可以。”
他一共倒了4次,最后一次倒完,把盖子倒着,在喷雾器的注水口边上使劲敲了敲,把残留的药液倾倒干净。
盖上瓶盖,放回原地。刘湘四下张望了一圈,从旁边的草地上,找到了一根光滑干净的木棍,用手使劲的来回撸几下,把表面的尘土碎屑清理干净,从注水口插入喷雾器里搅动,将药液和水搅拌均匀,拧上喷雾器的盖子。
“要得了。”说着,他双手从喷雾器的背面拉住两根背带,一用力,将喷雾器提了起来。
赵德盛的妻子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微蹲着身子,肩膀往后,双手套入背带,把它们套到肩上,站直身子,就把装得满满的喷雾器稳稳地背了起来。
“要得了。湘哥,谢谢你。”说着,左手持喷枪,右手握住手柄,她就下了田。
“要得,我就在边上打药,你再有什么问题,喊我就是的。”刘湘说道。
打农药不是一个很有技术门槛的活,但是会有很多影响速度和效果的技巧。比如:怎么安排行进的路线,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来回反复的次数,加快速度;如何操作,可以尽量减少自己和喷药稻禾的接触,减轻喷药过程中人体受到的污染;……。这些都要靠自己在实践中一点一点地摸索和掌握。
“喷雾器的枪嘴,要捅到禾里面去。”刘湘站在田埂上,大声指点道。
对方依言调整,刘湘继续说道:“还要捅进一些,里面的虫子才能打得到。”
“哎,对。就是这样。”
刘湘站在田埂上观察了一会,见对方已经有模有样,于是回到了自家的田里。
他按照同样的方法把喷雾器里的药液调兑好。他把本来挽着的衣袖和裤腿全部褪下来,这样可以防止在稻禾间穿行时,锋利的叶片割伤自己的皮肤。
他一边摇动着喷雾器的手柄,往喷雾器内增加压力,一边观察风向,从田埂的一处上风口下了田。
他左手稳稳地把持着喷枪,时而深入稻禾的枝叶里穿插抖动,时而在稻禾叶尖表面忽高忽低地挥舞;他的右手平滑均匀地上下摇动手柄,提供持续稳定的水压。很快,禾叶上密密的布满了露水般的微小水珠,稻田上空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甲胺磷农药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