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经讲先生

 他们喝下第一口茶水后，总会称赞道：“元医生娘子这个茶叶做得好，喷香的，是头茶吧？”

 “不是的。”没想到，这次元医生妻子表现得非常诚实，她马上否认道：“这个是今年的二茬茶。”

 她继续说道：“家里的头茶早就没了。如果是头茶还好些，泡发后，叶子一片一片的散开，花一样的。”

 “那你茶叶做得好呢，我吃了跟头茶一样的。”对方说着喝了一大口，看起来正在口腔里仔细地品位着这口茶水。

 “怎么做的？做得这么好。”对方继续道。

 这是属于元医生妻子的时刻，她无视自己丈夫频繁的眼色，跟对方畅聊起茶叶好坏的讲究，和制茶的事来。

 “茶叶做得好，一定要炒的好。”她说道。

 关于制茶的诀窍，元医生妻子娓娓道来，如数家珍：“炒完要马上趁热揉，揉到刚好出油，然后把揉成一坨一坨的茶叶再一片片掰开，这样做出来的茶叶才是一片一片的，不然就是一坨一坨的鸡屎。”

 “熏呢？用木屑子还有瘪谷子？”对方继续问道。

 “木屑子和瘪谷子都要的，主要是要放枫球子，熏出来才香。用蚊帐和篣箕罩着，慢火小烟，熏两三天就要得了。”元医生妻子回答道。

 她接着说道：“火不能太大了，一定不能有明火。有些人为了茶熏得快，用明火，两天就熏好了，做出来的茶很脆，而且寡淡的，没有那样的香味。”

 “我的，每天小火，要熏个四五天个把星期。”

 “啊呀呀，难怪做得这样好。”对方把碗里的所剩不多的茶水，和茶叶一起，猛地一下全倒进口里，一边“滋滋”地嚼着，一边惊叹道。

 元医生安安静静的坐在他的诊桌后面，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冷眼旁观，好几次准备出言打断，但是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的病人正讨论的热火朝天。往往这个时候是元医生给对方把完脉瞧完病后，正要给对方解释病理的时候，可是今天被自己的妻子横插了进来。

 给病人解读自己的诊治依据和治疗方案，这是元医生的习惯，他认为这样做会更让病人信服和心安。

 元医生平时不喜欢加入村民们正在进行的关于家长里短的闲谈，而他自己擅长的看病和治病之道，又不适合作为跟他们闲聊的话题。你看，他平时总不能有事没事就拉着他们，和他们闲聊着风湿的十二种类型，和蛔虫钻胆的预防办法吧？

 所以每次和病人的病理解释，是作为医生的他，难得的可以和他人畅所欲言、沟通交流的机会和方式。

 “不要来打扰我看病。”丈夫有时跟自己的妻子抱怨。

 可元医生妻子却总表现得毫不在意，非但如此，她还会临时化身为耿直女人，说道：“哪个喜欢听你讲那些吧？！”

 这是实情，也是事实，如果忽略掉元医生沉得像初一的夜色一样的脸色的话。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比起听元医生解释晦涩难懂的病理，他们更喜欢和元医生妻子探讨怎么制茶、怎么养猪，怎么减少家养母鸡抱窝的次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生蛋。这些生活中琐事，离他们更近，他们也更喜欢。

 可是元医生妻子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抢了自己丈夫的风头，剥夺了他和人沟通表现的机会，长久以来他的丈夫已经对她，生了怨气。

 这又是耿直有害的另一个例证。

 于是慢慢地，她丈夫跟她的话也变少了，即使不看病的时候，也是独自呆在诊室里静静地看书，要不就和他的几个谈得来的朋友，从古至今，从中到外地阔谈那些从书籍上、报纸上看来的新闻和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