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兰宁 作品

☆丶章八〇:剑公子

 意绮两人都为这不客气的叫嚷气势楞了一楞,下意识循声看去,那小半间中冲出来的,乃是一名蓝袍青年,模样倒是几乎分辨不出年纪的俊美,可惜意琦行只需一眼,就微微皱起了眉。

 以他的眼力,只消这对面的片刻,已经看出,蓝袍青年虽是神完气足,跳脱活泼,但眼中神光,却是一片混沌散乱,不成模样。眼为心苗,有此异状,只怕这蓝袍青年身上,另有隐疾。

 他思索未定,灰衣书生却好似已经习以为常,握住蓝袍青年揪着自己领口的手掰开:“剑公子,在下开门做生意,招呼客人才是本分。你不妨再稍等片刻,茶叶后面还有很多,再泡就是了。”

 “客人?”蓝袍青年似是才看到一旁柜台边的两人,绮罗生手中的信纸墨迹淋漓,他立刻好奇的凑了过去,一眼看到最上面的“大哥”二字,忽然一呆。

 这般不经招呼随便看人信件,总归是件十分无礼的事情。但既然意琦行看出他的不妥,绮罗生自然也不在话下。而信上内容,也非什么秘事,因此面对蓝袍青年如此举止,绮罗生也不过是敛了目光,只做不见,一边将信纸折起,塞到信封中去。

 不想就这举手间的功夫,蓝袍青年脸上的呆滞神色却又更重了几分,甚至喃喃自语起来:“大哥……大哥?”

 “嗯?”

 察觉他情况不太对,绮罗生倒也顾不得嫌弃了,瞧瞧他又瞧瞧灰衣书生:“他这是……”

 话音未落,蓝袍青年忽然踉跄退了一步。他身后便是柜台,这一步结结实实撞在了木头边棱上,却好似毫无知觉一般,仍是目光散乱的嘀咕着些不着前后的胡话。绮罗生再是迟钝,此刻也能看出他的不妥。他虽不是什么见了闲事就要插一把手的古道热肠,但蓝袍青年这突发的病症,倒似看了一眼自己的书信后才被勾起,他是也没法当做全然无关。忍不住便伸了手,想将人从柜台边拉开一些,略做安抚。

 只是他才动念,意琦行却是更快,忽然一步插入,一把将他扯到了自己身后,沈喝一声:“小心!”而几乎同一时间,同一句话,却是不同的声音也在对面喝出。灰衣书生也同时有了动作,喊出“小心”的刹那,右手一扬,竟是以指代笔,在空中似书狂草,气流涌动之间,一笔连划,写出了一个“困”字。

 两人这一挡一困,都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而一声凄厉长啸,也不分先后的猛然响起。蓝袍青年“啊”的一声大叫,周身气息突的一振,竟是一股澎湃的剑气,向四面八方爆射而出,凌厉疾迅,带着股无坚不摧的气势。

 这般突然发难,毫无征兆,柜台方圆,尽在笼罩之中。只是意琦行终究更是经验老辣,早运气筑防,滴水不漏将自己与绮罗生的身形护住。他功力虽是受限,但要防范这般看似声势浩大实际却是漫无章法的一片剑气,也不过举手之劳。不过这一式料在机先的防御,终究还是失了用武之地,灰衣书生笔书而成的那个“困”字,竟当真如同一张困不可破的大网,当空罩下,本就是后发而至的剑气,纵然凌乱八方,皆被一网打尽,绞灭无遗。意琦行张目一瞥,“嗯?”了一声,“笔剑之意?”

 灰衣书生之势,却还不曾告终,困字剑诀,碾灭混乱剑气之后,仍在收缩,虽是无形无质,但一股柔和却绵绵不绝的气压,既迅速丶又平稳的落在了蓝袍青年身上,不带一丝攻击锐气,就那么好似老友拍拍肩膀打个招呼一般,在他身前身后一滚,随即消散无踪。

 可在场之人,无一不是高手,不只挡在前方的意琦行,连被他拦在身后的绮罗生也瞧得清楚,那股气劲,其实是十分精准巧妙的在蓝袍书生几处穴道上拂过,并非要制住身形,而是以拿捏得极有分寸的力道,在几处气门一压。蓝袍青年周遭狂乱的气息,登时消弭稳定了许多。

 “高手!”

 两人心中都是一赞,灰衣书生倒是习以为常的模样,当真就又拍了拍蓝袍青年的肩膀:“剑公子,你如何了?”

 蓝袍青年顺着他这一拍之力,忽然整个人蹲了下去,不再有盲无目的的攻击气息放出,却是十分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又是搓揉又是摇晃,口中翻来覆去的嚷着:“头痛!我的头好痛!”

 眼见情况瞬息万变的往意料不到的方向发展而去,意绮两人倒是当真没法再只站在一边继续做自己的客人。轻咳一声,绮罗生正在琢磨怎么开口才好,意琦行已经直截了当的一伸手,捞住了蓝袍青年的右腕。

 他这一下似乎只是寻常,甚至动作也不很快,完全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但灰衣书生却是心中暗暗一惊,在这般随意缓慢的举动下,自己竟然完全没有阻拦的机会和空间,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对方捏住了蓝袍青年的脉门。好在意琦行也非是恶意,习武之人,纵然不通岐黄,对於人体脉络精气的查探却可融会贯通,蓝袍青年抱头蹲在地上呻吟,毫无抵抗的由着他运转真气在体内试探了一圈。再放开手时,意琦行便已有了定论,一眼看向灰衣书生:“先生的这位朋友,脑部有疾?”

 其实这话就是再直白不过的一句“他脑子有病”,不带半分客气,可灰衣书生倒也无法反驳什么,只好点了点头:“不错……”

 “快些替他延医吧。”意琦行毫不客气的紧跟了一句,显见将灰衣书生后面的话也一并打断了,然后随手抄过绮罗生手中的书信,另一手取了笔,就直接伏身在柜台上写起封套来。

 他的态度太过干脆利落,虽然过不在己,灰衣书生一时也有些尴尬。好在绮罗生已经笑吟吟的过来,帮着他搭了把手,把蓝袍青年一同扶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又随口不咸不淡的关心了两句。

 信驿中乱作一团的气氛好歹淡去许多,之前的几式武学交换,快捷得实在难以叫寻常人发觉,而蓝袍青年的一番闹腾,虽然声势不小,屋里的那些夥计竟然没一个人在意,仍是埋头忙着自己手头的活计。直到其中一人似是暂歇一歇,站直了腰活动一下筋骨,顺便往街口张望着看了看,忽然就笑了,扭身回来往柜台这边凑了凑,亮开嗓门:“月掌柜的,洪家那妹子找人来了,你可快点把这位疯祖宗交给她吧!”

 说着话,门外已经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粉衫的女孩子,正是“天河客栈”后院遇到的那个。只是她一进了门,一眼看到还被压着坐在椅子上的蓝袍青年,登时松了一大口气,再也没顾得上往旁边看看,擡脚直奔目标:“剑公子,你怎么又偷跑出来啦!快跟我回去!”

 蓝袍青年一擡头,脸色还有些苍白,可见适才的头疼,当真不是在糊弄人。但见了粉衫女孩子,忽然就笑起来,很开心的拍着手:“小喜鹊啊,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我了,我难得出来找锋仔喝茶,再等等,再等等啦!”

 喜鹊的两边脸颊都气得鼓了起来,哪管他说了什么,跨前一步扯了他的袖子用力就拽:“少说废话,快跟我回去,有什么话,你回去愿意找谁说就找谁说!”但她拽得虽然用力,却明显扯不动一个身怀武功又赖在椅子上不想走的男人,场面一时难看得绮罗生都忍不住扭过头去,偷偷扯了扯意琦行的袖子,往一旁挪了挪,又挪了挪。

 喜鹊见当真拉不动他,气呼呼的又一扭头,看向灰衣书生:“月掌柜的,你也帮帮忙啊!”

 灰衣书生苦笑一声,当真低下点身子,拍了拍蓝袍青年的肩头:“剑公子,你不跟喜鹊姑娘回去,等下换成洪小少爷亲自来找你,可就……”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蓝袍青年却好似忽然被钉子扎了,“嗖”的一下跳了起来,几乎带了点慌张的左右乱看:“哎!我那个乖徒弟来了?”

 喜鹊“噗”的笑了一声,忙又一板脸,接着话茬道:“是啦是啦,小少爷说了,要是他的剑师父两刻钟内还没回去,就要小心……”

 她话没说完,蓝袍青年忽然一个前扑捂住了她的嘴,一副听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事情的模样:“停停停,喜鹊你别说,我一点也不想听到他说了什么,我回去,我回去就是!”说完,倒比喜鹊还要积极几分,飞快的就往大门口冲去了。

 喜鹊这下子彻底笑了出来,一边还不忘向着灰衣书生道谢:“多谢月掌柜帮忙啦!要是剑公子又弄坏了你这的什么,回头只管去客栈里头要账。”

 “不妨事。”灰衣书生摇了摇头,“我把里头的桌椅都换成了老木头的,磕磕碰碰也没什么。”

 喜鹊登时又叹了好大一口气:“唉,都是月掌柜的你脾气好,才禁得住剑公子这么折腾。我看啊,这整个阙阗关,能降住他的,除了我家小少爷,也就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