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的叙尔皮斯 作品

32·起雾

 双鹰神庙的陨落终结了这场战争。最终获胜的中土军队经由一条平缓的大道,绕过雪山,带着大批战利品回了中土。展蓝独自一人回到俱苏摩城。先时他交代赵仙舟等人的事情,赵仙舟带着门人们都已一一办妥。

 展蓝将悦意的手札交给了慕存曛。舒明据羁押悦意,自然不是因为有确凿的罪证,而是为牵制展蓝。若是展蓝坚持要与他们的天君大业作对,那么紧跟着悦意的间谍罪名,就是对展蓝串联南国、以诈降引诱中土军队深入敌腹的指控。但另一方面,他们毕竟忌惮展蓝手握的江湖势力。因此,一番严厉的交涉后,他们最终将悦意无罪开释,换取聪明院对显谕教的妥协。不过,悦意并未重获自由。他将作为人质被舒明据与孟沧月带回中土,羁留在他们手中。

 在中土的大部队启程前,展蓝去与悦意作别。悦意还在养伤,他给慕存曛的信很短,但因写得慢,费了好些工夫才写完。他一面写,一面对展蓝道:“展蓝上卿,请不要这样沮丧。像你们这样的人,履行神意的棋子,总是身不由己的。牺牲掉我的人不是你,请不要自责。也许我也只是在履行某项神明的意志了。”

 将写好的信交给展蓝,悦意又道:“展蓝上卿,我既然被留在了他们这里,那么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展蓝收下信,抑制住悲哀,道:“别介。我只给你一个要求,好好活下去。”

 且说慕存曛,他自收养悦意以来便将其视若己出。他青年时期来到南国,长期作执柏门一个外放的线人,沉沦下僚,如今已是半老。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他在这异国他乡从未遇见过能够知心之人。因此,尽管悦意自小同他并不亲近,但他在深心里早已将悦意看作了唯一的相互依靠。他读着悦意的亲笔信,见信中因重伤未愈而字迹颤抖,不禁落泪。悦意的信件写道:“父亲,我知道你一定很挂记我,我很高兴,也很难过。我本是出身微贱,皆因为父亲的抚育,才得以享有过这二十来年还是很开心的生命。我已经很满足了。终有一天,我将不再能够生活于你的庇护之下。这一天也就是今天。我的命运终归是需要我自己承受。我想我可能会吃很多苦,也许他们最终会杀了我。我还是很害怕。但是我还是可以去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以摩诃雅那之名,祝你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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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中土境内后,赵仙舟带领其余门人一径回了聪明院,展蓝独自绕远,沿途先去了药王集。

 这天午前,萧天明正与丰至瑶在屋内一同钻研毒药。这是要拿来对付申傲雪的,一定要足够狠毒难解。正忙活着,丰至瑶警觉有人闯入,抬眼一看,只见展蓝轻悄悄地从后院院墙上翻了下来。

 “展上卿,怎么是你?”丰至瑶停下手上磨着药粉的活计。他的袖子挽着老高,紧紧地捆着束带,头发也包了起来,不干扰他干活。

 萧天明已经习惯了展蓝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的府上。他仍审读着手举着的一张方子,只欠了欠身:“展上卿。”

 展蓝对萧天明点点头,笑对丰至瑶道:“是我介绍你到这里来的,怎么,反我自己来不得这儿?”

 丰至瑶抬起手背擦擦嘴角的细汗,为展蓝的玩笑话逗弄,语气也轻快了一点:“我不是说这个。我还道你仍在南国呢。”

 “这都快半年了,南国战事结束了,可不就回来了。”

 萧天明没有抬眼,两眼还是盯着手中的方子,另一手在一个还需斟酌的剂量上指点着:“南国战事结束了?怪不得,他们前些天给我传信,想叫我去京城。”

 萧天明所说的“他们”,展蓝和丰至瑶都清楚,指的就是显谕教。

 “他们把他都想起来了,可见是要有大动作了。”丰至瑶道,“莫非大祭仪会是在京城?所以,展上卿,他们在南国……也得逞了。”

 展蓝沉默了一会:“我尽力了。”

 在丰至瑶的印象里,展蓝过去执行执柏门的任务从未有失手过。但是这一次展蓝失败,他并不吃惊。这甚至是他早已隐隐预料的结果。他比执柏门内的其他任何人都更清楚直面显谕教、向其挑战的难度。

 他道:“他们想叫箫大夫立夏前后就到京城去。我会同他一起去。看来,我和他……终究是要决一死战了。”丰至瑶所说的最后一个“他”,已是指申傲雪了。

 展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看向萧天明:“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萧天明仿佛早就在等展蓝问这个问题。展蓝话音刚落,他就迫不及待地滔滔不绝起来。

 “思路和框架都已经确定下来了。申傲雪既武功高深,而且说不准练过什么邪门路数,此药便不可一味进攻。以我的想法,最好是叫他自己体内各端精气血脉自相残杀起来。丰上卿了解他的身体情况和功夫门道,我便可以据此给他量身定制、对症下药。申傲雪外阳固密,常毒难侵,内阴深厚,疾患自解。为调动他的顶尖内功,他体内气血皆盛,涌动畅快。这放别人身上,是求之不得的上乘境界,可偏偏对他就有极大的隐患。对常人而言,内外阴阳皆如此强劲,那么体内必有一虚软之处,以留有余地,承纳耗散可能的气血动荡。但申傲雪为求顶尖功夫,体外极热,体内极寒,以为坚固支承。这恰是我们可以利用之处。我这君药可不是毒药,而是我珍藏多年的取自南境雪山之上的极品进补之药。臣药则以舒气活血之药物辅之。当然,申傲雪何等高手,自有一套调理气息之法,若只是想激他体内气血震荡,即便我用的都是品质最上乘的珍奇药材,也奈何不了他。因此,这佐药可就大有讲究。”萧天明讲到得意处,不觉顿了顿,兴奋地微微扬起下巴,瞥着他的两位听众。

 展蓝熟知萧天明的脾性,配合地捧哏道:“哦?怎么说。”

 萧天明立马续道:“这申傲雪,内功功法极为霸道,更兼强寒硬热,自可从心所欲整顿紊乱的气血内息。可我这佐药也极狡猾。只要他气血有所动荡,那就自有疏密、强弱不均之分,这佐药便由使药引导着趁虚而入,抢占空虚。若是其他人,这也就罢了,他们体内的虚软之处正可承接被抢占了位置的气血,容错之后再慢慢将佐药清除。可申傲雪体内处处深固周密,气血无处可去,必得除去侵入之毒方可稳固。可是,我炼的毒,哪里那么容易就能这么快清除呢。再则,以药性论,这佐药恰与君臣之药相反。放常人身上,其实是反制平衡了药性,在申傲雪这里,因他的气血急于镇压动乱,他越是着急,反越发激得这佐药不去佐助君臣、调和相协,而搅入他的霸道内息之中,一起攻伐他自己的气血。最后,我只需将一点毒素包藏在使药当中,便可由他自己发力,将寻常只是流转周身的使药送到他的膻中气海深处,予以致命一击。只是现下么,我还在斟酌一些配伍剂量。”

 展蓝耐心地听他讲完,赞赏道:“天明实在费心了。这设计真是棒极了——虽然其实我并没有听得很明白。”

 “其实我也不很明白。”为萧天明的兴奋劲儿和展蓝友善的调侃感染,丰至瑶含起笑,轻声接口,“但有用就好。”

 萧天明又垂下眼去,取笔批点起方子,也微微一笑,打趣一句:“抱歉,我自顾讲得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