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的叙尔皮斯 作品

30·血引

 展蓝猜中了。

 当日,双鹰神庙最隐秘的深处,一间大殿之内,众高阶祭司环侍四周,各持法器,大主祭跏趺坐于环内中央,垂首凝神,手结法印,求通摩诃雅那心意。一束光线自大殿顶部一侧投下,笼罩着大主祭。大殿四面的浮雕描绘摩诃雅那行于人世之时的生平事迹,在众高阶祭司低沉的念诵声中,浮雕上的人物们仿佛也在黑暗中静肃地垂目祝祷。

 摩诃雅那的谕示降下。然而,往常只由大主祭聆听的神谕,今日却回响在了每一位祭司的耳边:“竭尽汝血,陨灭予灵。吾所见,双鹰坠于青穹,厄难之君升于赤沙,汝其咎之。”

 年轻的祭司巴克垂夏同其他祭司一样,惊愕惶恐地仰起头来。透过满眼的惊恐,只见人人面如死灰,沉抑无言。中土军队来势猛壮,他们本是求神恩赐战胜之庇佑,一如其庇佑笃护三世那样,却不料求得的竟是浴血奋战后终惨烈落败的谕示。数千年来,这是从未发生过的情形。片刻死寂后,祭司间爆发出激烈的争辩,试图辨清他们因何得咎于摩诃雅那,又该如何求取摩诃雅那回转心意降下神赐。

 激辩之间,只有巴克垂夏沉默着。他回想起曾在神庙极隐秘的一座地下宫殿里,一处偏僻禁忌的壁龛中发现的一块古老石板。石板上刻着文字已涣漫模糊的祷告词:“金媒血引,愚者魂灵,以我永生永世贪嗔痴妄,破灭天上地下无心幻障。”作为年轻一代祭司中饱学的佼佼者,他立马回想起,也是在自己闲荡时,曾从藏书室被人遗忘的一隅翻到过一本古书,书中记载了南国各古老族群的创世神话,其中一则述及在摩诃雅那之前还存在一位上古魔王,如今正陷入沉睡,需以“金媒血引”唤醒。

 “我们应该放弃神庙。”沸腾的争论间,传来巴克垂夏冷冷的声音。摩诃雅那的神谕并非预言,而是预判,若“竭尽汝血”为引,则将唤醒“厄难之君”升起。

 这就是他被逐出神庙的缘由。他的师父慧显支持他的见解,与他一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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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展蓝手持旄节,独立于双鹰神庙狭窄的岩间入口前,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巴克垂夏与丰至瑶的讲述。综合巴克垂夏与丰至瑶的描述,他对那句破坏镇守的咒语中所指“血引”已有推断。

 天遗岛上,卫凌难曾告知丰至瑶,是他们二人激烈交战的真气动荡将镇守冲破。然而展蓝确信卫凌难仍旧骗了丰至瑶,鏖战中真气的激荡只是条件之一,仅此远不足以击毁以神明之力所结的镇守。按照丰至瑶的回忆,在他的黄金镣铐破碎之前,卫凌难曾嘲弄地问过他,是否决意要守护天遗岛镇守。这绝不是卫凌难在闲话,而是在确认丰至瑶在这场仪式中的角色,也即镇守的守护者。真气纷扰的力战之外,这一角色更是仪式完成的必需。联想到巴克垂夏对神谕的解释,“竭尽汝血”的奋战将导致“陨灭予灵”的结果,那么,破坏镇守的真正条件,这一必要的“血引”,便是指在镇守守护之战气息激烈冲撞的环境下,镇守守护者所流的鲜血。

 至于镇守为何会以此法门摧毁,展蓝不得而知。这很可能与幽冥魔王这一存在的本质密切相关,而他现在对魔王本身一无所知。

 展蓝此行,目的很简单,他必须阻止双鹰神庙这最后一座镇守的破坏。既然镇守的破坏以其守护者战斗的鲜血为引,而他一己之力又无法阻止战争的发生,那么他只能选择阻止其中一方。他毕竟做不出公然叛国之大逆不道,因此尽管于心不忍,他只能去阻止受到侵略的一方。在确认双鹰神庙地形复杂,绝无可能只身潜入后,他来到了舒明据帐下,自请出使双鹰神庙,劝降南国,以定兵戈。

 舒明据和他的心腹幕僚孟沧月欣然应允,将展蓝护送至阵前。他们目送着展蓝的背影没入双鹰神庙前南国守军阵中。悦意跟在他们二人身后,一同送行。展蓝拒绝了悦意跟从一起出使的请求,将他留在了中土军内。

 “展蓝上卿,你是怕我累赘吗。”听闻展蓝的决定时,悦意拘谨地坐在舒明据帐内厚重的扶手椅中,仰头看着展蓝。

 展蓝确认四面无人:“不。悦意,现在我们只有两个人,我们要确保每个人都去完成各自最擅长的任务。我要你留在中土主力帐内,是要你为我确认一件至关重要之事。”

 悦意眉头微蹙,专注地等着展蓝的命令。

 “我要你为我确认,显谕教的无极圣裁,是舒明据还是孟沧月。”

 从丰至瑶处,展蓝已经获悉显谕教全部四个护法与其中两个圣裁的身份姓名,仅余下无界圣裁与无极圣裁,丰至瑶在大主教座堂里也从未见过。此次南国征战,对于显谕教意义非凡,他们必然会像在玉宸寺与天遗岛那样派出圣裁亲临。无界圣裁,即当日陈平所中天下奇毒的作者,应是一位医药名家或毒门宗师,并非政界人物,没有促成并掌控两国战争的能耐。因此仅剩无极圣裁,要么是最高指挥官舒明据,要么便是其心腹谋士孟沧月。

 看着展蓝渐行渐远,舒明据对身侧的孟沧月道:“依你之见,展上卿能够劝降南蛮吗。”

 “当然不可能。南蛮之人视双鹰神庙为千年命运基石,即便兵尽粮绝,也绝不可能放弃。”

 舒明据与孟沧月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舒明据低声道:“正好,借南蛮之手除掉展上卿,也是少一大祸患。”

 “昔日执柏门那三个毛头小子,就数他聪敏。可惜,总是年轻人,太天真了些。”孟沧月捏着胡须,格格的阴笑瘆人。说话间,他们转身准备回营,一扭头看见跟在他们身后一起来为展蓝送行的悦意。悦意明面上的身份是出身南国的执柏门低阶外门弟子,留在帐内,舒明据与孟沧月便只拿他当个下人使唤。孟沧月信手扬起马鞭就往悦意当面抽下:“愣着干嘛,牵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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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国守军阵列在展蓝穿过之后,又在他身后合上,一列持长矛的士兵转过身,将密密的矛尖对准展蓝后心。展蓝面前,幽深陡峭的岩隘间,警戒的兵士中间让开狭窄的一线,一位高阶祭司和一名南国宫廷大臣走出,站定在隘口当中。

 “你们中土的将军,知道攻不下我们了,就派人来讲和了?”宫廷大臣面无表情地高声道。

 “我们知道必然就要攻下你们了,只想要确保我们必然拿到手上的领土尽量保持完好。”展蓝也高声应道,语带挑衅,“多么美丽的神庙,我们可不希望叫它子民的鲜血染透了它。这对你们也好。”

 几名士兵走上前来,将展蓝紧紧围住。其中两个开始搜身。展蓝面不改色,一手持旄节,注视着前方,目光越过祭司与大臣穿向神庙所在的山岩深处。展蓝身上没有带兵器。士兵抓下他腰侧唯一可疑的黑绒袋,粗暴地拉开检视,却见内里只是一柄玉箫。士兵犹豫地端详着展蓝的玉箫“火星”。展蓝抬手,一手冰冷有力地握住了玉箫一头。感受到面前展蓝逼人的寒意,那士兵心头一悚,握住玉箫的手不由地松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