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五武
李隆基今天,本来是在宫里与一众嫔妃打马球,准确来说,是教导杨玉环打马球。
外面朱雀大街的游彩,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也完全不想知道。
皇帝对科举的重视,只是因为科举是稳定国家的一种手段,并不是重视那些考中的士子,他很清楚,这些人里面出一个会办事的,能办事的,到底有多难。
武则天时期的进士们,出彩的大多为李隆基所用,而李隆基也知道,他执政时期的人才,将来都会是太子的,跟他毛关系没有。
而他也没有心力去培养一个年轻的新人,新人用不习惯,新人没有能力解决他的困扰,新人不是他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
吴怀实匆匆进入马场,恰逢李隆基与贵妃正在讨论马球当中的驭马之术。
打马球,最关键的就是驾驭马匹,用杆子击球,有手就会。
吴怀实先是告诉了一旁的高力士,高力士瞬间皱眉,来到李隆基面前小声嘀咕了一阵。
李隆基本来大好的心情,听罢之后,脸上也是一阵不满,朝着一旁的贵妃道:
“这都叫什么事?王忠嗣家里的这个丫头,是真不让朕省心啊。”
贵妃笑道:
“臣妾反倒觉得,王氏清丽脱俗,有种别开生面之感,直来直去的丫头,也惹人好感。”
“是愚蠢,”李隆基沉声道:
“只顾自己,不顾大局,这样的人做事最没有分寸,难怪她敢辱骂韦三娘,做事没轻没重,王忠嗣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
高力士赶忙在一旁帮腔道:
“忠嗣常年在外,一对儿女都留在太原养育,平时疏于管教,育下有失,也是正常的。”
李隆基冷哼道:
“早知如此,朕就应该将人接入长安,帮着他管管,小树不修不直溜,眼下养成这样的性格,修剪都来不及了。”
高力士微笑不语。
话是由人说的,嘴上说出来的话,并不能代表你的真实想法。
王忠嗣故意疏远儿女,就是明白自己的所处的地位,李隆基故意不管王韫秀兄妹,也是要维持王忠嗣的地位。
当皇帝打算大用特用一个人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希望这个人的子女有出息。
他要的是虎父犬子,不是虎父无犬子。
王忠嗣是被当做孤臣培养的,义子是什么?跟亲儿子既不是亲兄弟,又超脱于臣子之上,夹在这个中间,他就是皇帝的一张王牌,当手里捏着这张牌的时候,皇帝绝不希望这张牌凑出一对,或是一条链子,又或是炸弹。
他只能是一张走单的牌,朕的对子、链子、炸弹另有其人。
那么王忠嗣的儿女,是必然会被皇帝冷落的,而且子女越少越好。
有人要说了,王忠嗣加王震,也就是一张大王打出去,后面跟了一张单牌,但如果靠联姻凑成对呢?又或者凑成炸弹呢?这都是不可预料的。
打个比方,如果王震娶了裴耀卿的女儿呢,会凑出什么样的一副牌,说不清的。
如果王韫秀嫁给韦坚的儿子呢?
幸好王忠嗣只有俩,子女要是多了,李隆基绝对发愁。
“十八郎已经带着人进宫了,圣人什么时候召见?”高力士问道。
李隆基摇头一笑:
“他倒是挺有手段,如此一来,也算是为王忠嗣挽回了颜面,反正这俩小的是肯定要凑在一起的,木已成舟,坏事办成了好事,十八郎这次做的没错,让他们来吧,都不让朕省心。”
高力士笑了笑,令人将李琩他们带来马球场。
而此刻的李隆基,眼下已经在盘算着,该给王震解决一下问题了,因为妹妹都要出嫁了,当哥哥的自然也应早点成亲。
而李隆基其实一直以来都有打算,王忠嗣做孤臣,那么王忠嗣的儿子,只能娶一种人。
那就是公主。
而李隆基当下的女儿当中,有七个未嫁,二十娘到二十六娘,都还未册封公主。
其中已近婚龄的,有两个,二十娘,母董芳仪,今年十五岁,二十一娘善安,母贞顺皇后,今年十四岁。
这两个论尊贵,无疑是善安,而李隆基对善安也是极为疼爱的,希望能给她找一个好夫君,但是呢,不能是王忠嗣的儿子。
他希望李琩制衡太子,但绝不是希望李琩真的能扳倒太子。
那么二十娘
母亲早逝,惟有他这个父皇是唯一倚仗,这便是最合适的。
也就是他沉默思忖的关头,李琩他们被带上来了。
李琩站着,元载和王韫秀扑通跪下,请安之后,两人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元载是见过圣人的,只有一面,那就是殿试的时候,而他当时也只是看了圣人一眼,便不敢再看了,所以李隆基的模样在他这里,其实是非常模糊的。
圣人龙颜,不敢直视嘛。
王韫秀则是畏惧,因为她知道自己今天做的这件事,接下来会遭受到无数人的指责和批评,而这些人当中,她最害怕的就是圣人。
“荒唐.......”
李隆基先是抛出这么一句开场白,两个小的便吓的浑身一哆嗦。
元载托在地上的手臂,已经开始颤抖了,出身不好,没见过世面,心理素质还不太行,如果换成李泌,那是一点都不带慌的。
“《韩非子·饰邪》有言,悬衡而知平,设规而知圆,家规礼法,家家都有,为子孙者尤当善守家规,翼翼以诚身,兢兢以保业,进修不已......”
说着,李隆基并不见有多么动怒,淡淡道:
“你们俩可倒好,是嫌长安不够热闹,还是嫌自己不够丢人?”
“圣人恕罪!”两人赶忙磕头。
李隆基哼了一声:
“凡事总有一个先后顺序,朕还没见过自己私定终身的,双方亲友知否?族内长辈愿否?堂上双亲议定否?”
接着,李隆基继续道:
“什么都没有,谁都不知道,你们俩就敢在朱雀大街写下婚书,置礼法于不顾。”
李隆基如此教训二人,李琩对此无动于衷,他能猜到,这是老的吓唬小的呢,毕竟身为皇帝,要维护国法礼法,要将大义先给这俩小的讲明白了。
等骂完了,就是擦屁股的时候。
杨玉环终于开口,为二人求情,那么李隆基的教育也就到此为止了,只听他道:
“隋王为了汝等免受流言妄语,已经做了你们的媒人,算是给你们俩兜着了,朕这里也要照顾忠嗣的颜面,今日便破例赐婚,尔等切记,今后自当夫正妇顺、礼义廉耻、和善心正......”
“叩谢圣人大恩,”两人瞬间哭出了声,一个劲的给李隆基磕头。
李隆基瞥了李琩一眼,皱眉道: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儿臣告退,”李琩行礼之后,转身就走。
而元载两人,则是留下来,御赐他们,可以观看圣人打马球。
李隆基要让王忠嗣感谢他,而不是感谢李琩的救场之德。
......
那么此时的偃月堂,大家也都知道了朱雀大街发生的事情。
有人赞赏李琩的处理非常果断合适,有人则是仍在奚落王韫秀不成体统。
这里老年人居多,对礼法是守旧古板的,自然无法接受王韫秀这样的行为。
而年轻人就不一样了,他们觉得新鲜有趣,他们会认为,王韫秀既然开了这个口子,那么将来类似的事情,恐怕还会发生。
“好了好了,不过是一桩插曲,今天全在议他们了,接下来,咱们继续议事,”
李林甫苦笑着摆了摆手,想要拉回大家的思绪,重新放在工作上面。
但是儿子李岫提醒他,到了放午饭的时候了,李林甫这才作罢,合上卷宗之后,揉了揉太阳穴,打算吃完小睡一会。
但是他的眼神瞥见了下方的窦铭。
对方已经上任了,非常快的速度。
按理说官员上任有一套流程要走的,但是眼下因为常朝没有了,都集中在偃月堂,那么窦铭要办手续,肯定也得来偃月堂办。
以至于需要跑好几个衙门,见好多大人物才能办完的事情,只在偃月堂,就可以一口气办完。
窦铭自打今天进来之后,便一直在翻阅户部的账目,人家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偃月堂扩建之后,两边都建有存储各个台省档案的库房,而且都是机要事务,这里一份,皇城备档一份。
窦铭时不时便进出档案库,手里的卷宗也一直在更换。
其实不仅仅是李林甫,很多人都在悄悄注视着这位二进宫的外戚。
人家不停的调阅档案,本没什么好说的,重新熟悉业务而已,但是有心人就会觉得,他就是在从历年
的账本中找瑕疵。
其实真的不是这样,窦铭只是希望自己心里有个底,方便及早上手,免得被人询问的时候,自己答不上来。
“将老夫的那包新茶拿来,给窦副郎提提神,”李林甫笑了笑,吩咐儿子一声。
窦铭也听到了这句话,不好意思的合上卷宗,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真是辛苦右相了,这几年的财政,竟繁重至此,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他以前在户部的时候,张九龄制衡着李隆基,不让对方胡来,如今嘛,户部的账单上,都是李隆基胡来的证据。
一笔一笔的坏账,都是李林甫最后想方设法给抹平了。
所以他的那句辛苦右相,是发自肺腑的,他知道,这样的账目,张九龄摆不平,所以张九龄才想着摆平圣人,结果被圣人给摆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