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雀 作品

210

 渡星河:“……”

 怎么说呢,虽然她并不想入宫,但被明晃晃的嫌弃,还是不禁心情复杂了起来。

 有人要千方百计地逃离秀女行列。

 而又有人只是往那一站,就已经被开除选妃范围了。

 渡星河:“其实我就随口一说。”

 “我明白你的心意,”

 殿内再次响起玄帝的声音。

 渡星河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陈前辈的时候,被化神期的境界压制得动弹不得,连呼吸都成为一件需要被允许的事,当真一如蜉蝣见青天--根本没法把对方当作和自己一样的存在,而面前的玄帝,则更甚之,只不过玄帝刻意收敛了自己的威压,才让旁人在他面前能保住起码的体面。

 然而就是这么个非人的强大存在,渡星河却在他的言谈中读到一种近乎天真的自信:“既然你仰慕朕,朕即使不想把你收进后宫,也不好再撮合你和姬无惑了……”

 他一顿:

 “让女子伤心这种事,朕做不到。”

 渡星河这回是真的有点头晕目眩了。

 不是因为对方的修为境界,是心理境界。

 玄帝的自信笃定是刻在骨子里的,由他说出来,甚至有一种清新自然的感觉--他太强,地位太高,不需要任何伪装,而又从出生之始,就没受到任何的打击质疑,不寻常的成长环境和条件,便培养出不寻常的人来。

 他甚至不需要伪装,只须坦荡做自己。

 渡星河一时失语,他接着问:“既然误会解开了,你还有其他想跟朕说的吗?”

 背后的门轻轻敞开,示意她若然没有其他想说的,就可以自行离开了。

 渡星河回以一笑,道:

 “我想进剑宫修行,不知陛下可否为我引荐?”

 她话音刚落,上首就投来惊讶的注视。

 “剑宫只收奇才,玄朝的剑修大能无不在此悟剑问道,但是……”

 一丝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已经成功碎丹成婴,剑宫中所能教你的,不多。与你同等境界的,都选择自立洞府或者游历去了,何必把自己困死在剑宫中苦修?”

 事有反常即为妖。

 渡星河能感受到,玄帝在好奇她的动机,但不担忧她另有算计。

 毕竟两人的实力,现在还相差太远。

 他只对她感到好奇。

 渡星河:“能到玄朝的剑宫学剑,是天下剑修的毕生追求。我境界涨得快,剑术却停滞不前,想到剑宫寻求突破。”

 玄帝听着她的话,似在思量。

 也就是一秒钟的功夫,渡星河就知道这理由不够说动他,太浮于表面。

 于是她话锋一转:

 “我想在玄朝寻一个前程,还想在这开宗立派。”

 --玄帝的自信,与他的权势地位牢牢连结在一起,他既相信自己的个人魅力会让天下女子趋之若骛,自然也愿意相信天下人都想成为玄国的一份子。这点,从玄朝“养大”了许多修仙世家可见,它并不忌惮养狼为患,而是借助众多世家之力,壮大自身的势力。

 “原来在这等着朕呢。”

 果然,她说完后,就等来了玄帝带着笑意的话:“和你有同样所求的人,朕见过许多,有已经殒落的青羽剑尊,也有真在皇都站稳脚跟的范家。年轻人有冲劲和朝气是好事,朕很欣赏你,过来。”

 话音落,渡星河便见面前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印符。

 风中好似响起了一声穿透时光,挟带着恐怖气息的清吟。

 渡星河听着有点熟悉,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同样的声音。

 以她初入元婴之境,在这股力量之前,也是没有半点抵抗之力,只得任由那金色的印符笼罩住她,丝丝金线陷入她的身体,转眼消失不见。

 “剑宫不收外人,你既不想和姬家联姻,朕便暂时许你一个客卿的身份。”

 “至于其他的,待你证明给朕看。”

 ……

 渡星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送出的皇宫。

 宫墙外的走道有禁军看守,闲人不得久留,因为她是被太监客客气气地送出来的,因此她在这驻足片刻,也没受到驱赶。

 姬家备好的马车就在不远处等着她。

 天空下起了细雨,让世间一切都变得蒙眬失真。

 雨丝在落到她的肩上之前,就被护体罡气所驱斥出去,

未能玷染她半分。

 “渡仙长。”

 姬家的马夫跳下了马,走过来请她上车。

 “我想走一会,我等下会自己回去。”渡星河说。

 “好的,我知道了。”

 马夫垂首应道。

 姬公子嘱咐过他,只要是渡星河的话,就要令行禁止。

 于是,也省却了劝她的流程。

 马夫重新上马,记下渡星河出宫的时间,归去姬府向主子回禀。

 凡人能用的廉价法器和符咒在皇都中随处可见,既有行人打起伞,也有从容戴上避水珠的体面人家。

 渡星河许久没有面临如此之大的无力感了,比在巫族祭坛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来之前,她做好了心理准备。

 来之后,发现心理准备做少了。

 “梦里的事,我真能做到吗?”

 渡星河踩过一个小水洼,浅起的水花眼看就要打湿迎面走来路人的衣袂,却又在即将触上之前,被她一念冻结成冰花,星光熠熠地坠落地面。

 在梵姬给她所体验的另一条时间线上,她诛杀了玄帝,此时梦里的玄帝还是常人大小,相貌记不真切,只记得雪名刺入其身的迟滞感,以及那酣畅万分的快意--原来,高高在上的玄帝也会流血,也会因为恐惧死亡而掉眼泪!

 可真见到玄帝本人后……

 只有一个想法。

 让她打玄帝,真的假的?

 来往的行人映入她的眼帘,许久没见的烟火气勾起她的一丝凡念。

 如果她没去慈悲海,没破坏邪丹师的黑市交易,没见到轮回院的恶行,没得到巫族的传承,没追寻自己的身世,以她如今的修为和人脉,她早就可以一边享乐一边修炼了,到哪不是敬着她捧着她的?

 可如果没有上述的事儿,她的境界也不可能提升得那么快。

 不能回头埋怨自己的来时路。

 在她踩过第十七个小水洼时,渡星河才想起来,自己来时是由马夫送过来的,她并不认识回姬家的路。

 以前去哪,她也不费心寻路,有两个徒弟代劳。

 走错了不要紧,遇到阻碍便一剑破之。

 渡星河撤去护体罡气,敛起外放的灵力,任由雨点打湿了脸庞,也嗅到了密雨中的凉意。

 试图一边走一边吐纳,心中的郁气却驱之不散。

 她方向感不强,但她肯定自己没走对路--

 因为附近的房屋越看越破落困苦,怎么看也不像姬府附近会有的建筑物。

 实在不行就激活《蛊神诀》,看看和自己连结着的小九和姬无惑在哪儿就行了。

 雨越下越大,原本诗情画意的细雨变成了滂沱大雨。

 “仗着我是不会生锈的法宝,你就使劲作是吧?”

 剑鞘中,剑灵向她抗议。

 “雨声太大啦,我听不见。”渡星河轻轻一笑。

 “淋一会雨会让你好受一点吗?”

 剑灵问。

 渡星河否认:“我没有不好受。”

 “哇哦,以后也别用剑阵挡杀招了,天塌下来有我主人的嘴扛着,太硬啦。”

 剑鞘藏得住剑锋,锁不住剑灵这嘴。

 “境界越是提升,我就越不像人……我不用进食、呼吸、甚至心脏的跳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渡星河把大水洼里的石头踢飞:“可是在更强者面前,我又算什么呢?”

 她明白自己这是犯了什么病。

 如同把最强壮的蚂蚁扔到独角仙的窝里,它也会惊骇莫名。

 她跨过了凡人到修仙的那条路,这是一条没有回头路的单行线,一边承受着越来越不像人的恐惧,一边发现这条路的前方有一座远比自己庞大的高山,两者冲撞之下,让她陷入了短暂混乱。

 既当不成仙人,也做不了凡人。

 于是渡星河收起灵力,融入行色匆匆的凡人之中,在迷茫中试图重新找回锚点。

 由恐惧而生的迷茫是很主观的情绪,她没理由不能摆脱它。

 就在这时,她的衣角微微一滞。

 渡星河回头,发现是个打着油纸伞的小男孩,正怯怯又好奇地看向她:“姐姐,外面雨下得这样大,你没带伞出来吗?”

 “……嗯,没带。”

 “你家里离这远吗?我送你回去。”

 小男孩踮起脚,高高举起手,那伞才勉强

卡在渡星河的头顶。

 小男孩有些气馁:“你长得太高了,不如你来拿着伞吧。”

 “嗯,是有点。”

 渡星河接过他的油纸伞,说:

 “我住的地方……有点远,而且雨下得好大,我不记得路了。”

 闻言,男孩认真地思索起来,也很为她的处境所烦恼。

 片刻过后,他才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我家就在前面,不如你到我家坐一会儿,等雨停了,你再回去好吗?在这里淋雨会感染风寒的,治病要花好多灵石。”

 小男孩看不出来渡星河身上衣料的精细昂贵,他只晓得连油纸伞和避水珠都买不起的姐姐,肯定也没钱治病。

 渡星河无可不可地点头:“好啊。”

 他带着渡星河在小巷中左穿右插,拐进了一座老房子里。

 篱笆倒塌,杂草丛生,两眼所能见到最结实的东西是结在屋檐房梁上的蜘蛛网,雪白的一层,仿佛挂了层厚厚的纱。小男孩怕她害怕,便说:“蜘蛛都是吃坏虫子的,没毒,不用怕。”

 四面窗户被拆了三面,呼呼地漏着风。

 仿佛某些降智小游戏里修补破房子,帮助女主角取暖的画面走进现实。

 在来时路,因为路上太黑,男孩向她自我介绍,让她放宽心,她便知晓男孩叫陈星,爹娘刚走,与家中长姐陈月相依为命,也是因为看渡星河和他姐姐年纪相差不远,才不忍她在雨中淋成了落汤鸡。

 他小声说:“而且……姐姐你长得好看,附近不安全,等会我弄点煤灰给你抹脸。”

 “皇城脚下,也有人敢行欺男霸女的事?”

 “上五区很安全,但这里是下五区啊……姐姐你是外来人吗?”

 陈星理所当然地说,顺便给她科普了一下皇都的结构。

 下五区便是皇都之中,相对贫穷混乱的区域。

 “你屋里烧着火吗?”

 走入院子中后,渡星河见到滚滚的呛人白烟从窗户透出来。

 “是我姐姐在屋里煎药……姐!!”

 陈星一脸焦急地冲入屋中,渡星河随后跟上。

 烧火的木柴若是不够干燥,白烟便会格外的多,呛得陈星咳嗽不止。浓烈的药味充斥在屋里,渗透进无处不在的寒风中,每呼吸一下都是刺骨的苦涩与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