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不眠之夜，预言和失控.....
餐厅位于走廊尽头。
机器人在前引路,匀速滑行时无声无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抵达餐厅门前，机械手臂伸长,按下叶片形状的控制板。
浮雕闪烁微光，银色门扉向两侧滑开。
悠扬的乐声传出,几道幻影掠过,微光冲入视野，眼前豁然开朗。
满目绿意。
迥异于大厦内的金属构造,整座餐厅被绿意环绕,墙壁屋顶雕刻花卉图案,连顶灯和壁灯都是植物造型,看上去别具特色。
地板由绿叶状的晶石拼接而成,叶脉清晰可见。
成套的木制桌椅有序摆放,俯瞰似花瓣舒展。圆形桌面整洁，椅子纤尘不染。
桌上立有花瓶，大捧鲜花盛放在瓶口，争奇斗艳，绚丽夺目。
走过桌旁时,目及花团锦簇,却嗅不到一缕花香。
谷绪察觉到异常,右臂前伸,手指轻易穿过花束和花瓶，证实是一幕幻象,并非真实存在。
“幻影？”他收回手，单手拉开高背椅。
好在家具都是实物,而且是天然木料，制作工艺堪称精湛。
“幻兽喜欢绿植,卫星城是按照喜好打造。”见谷绪选定位置，严珣拉开另一张椅子，在他对面落座，“巫妖接管这里后，暂时没做更多改造。”
“暂时？”
“暂时。”严珣颔首，给出肯定答案，“巫妖很排斥幻兽，条件成熟，卫星城就会彻底重建。”
两人的位置靠近墙边，身侧就是华丽的浮雕壁画。
图案充满蛮荒气息，十分夺人眼球。
大群独角兽在平原奔逃，头顶是张开翅膀的魅魔。
她们身着轻薄的铠甲，手中握有各式冷兵器，以弓箭和短矛为主，夹杂着双手剑和弯刀，推测成画的年代相当久远。
魅魔在天空飞翔，独角兽在地面奔跑。
耳畔隐有闷雷声阵阵，紧张的气氛扑面而来。
盯得时间久了，幻象不期而至，周围景物发生变化，浮雕中的生命陡然鲜活，仿佛身历其境，亲自参与到这场追逐之中。
“伯兰特有独角兽血统。他被带来巨星之前，母星就被魅魔占据。”严珣放松地靠向椅背，见谷绪看得出神，出声挑起话题。
“伯兰特？”谷绪果然转移注意力，漆黑的双眼看向他，目光专注，莫名使他兴奋。
“十一区前任治安官，伊戈尔杀了他。”严珣一边说，一边轻击桌面。
敲击声后，两张光屏浮起。
屏幕中显现图案和文字，是餐厅今夜能提供的菜单。
菜单丰富多样，仅是肉类就多达上百种。其中不乏罕见的种类，个别相当猎奇，例如沙虫。
谷绪不挑食，但有条件吃得更好，他从不会委屈自己。
苍白的手指在屏幕中滑动，连续翻过数页，他点了一份烤肉，一份炖汤，搭配谷物和两盘水果。
“只需要这些？”严珣随手转动光屏，将屏幕中的图片放大，向谷绪推荐道，“我建议你试一试这里的鱼，味道很不错。”
“你吃过？”谷绪问道。
“是的，就在两天前。”严珣如实回答。
“好。”谷绪接受建议，又多加一份烤鱼。
他没有点更多主食，这些足够满足他的胃口。
屏幕中发生变化，图案折叠化作一道流光，瞬息发至后厨。
厨师始终没有露面，出面服务的全是机器人。
和走廊内的型号不同，餐厅内的机器人更加拟人化。他们接近仿生生命，只是身体由金属打造，没有体温，没有呼吸，无法独立思考，完全依照设定的程序运行。
等待的时间略微漫长，却并不枯燥。
两名机器人来到桌旁，一人送上餐前酒，另一人弯腰行礼，优雅地拉响乐器，人为营造出浪漫气氛。
绿意萦绕四周，灯光柔和洒落。
乐音舒缓，如涓涓细流，抚慰紧绷的神经，使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祝您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一曲毕，机器人收起乐器，再次弯腰行礼。
他没有马上离开，貌似在等待着什么。
“怎么回事？”谷绪感到疑惑，抬眸看向对面。
严珣微微一笑，抛出两枚晶币，同时被机器人接住：“小费。”
机器人眉开眼笑，神态无比拟人化。
他将晶币收好，又架起乐器演奏，曲调益发欢快。彩色音符在空气中跳跃，每一小节都格外活泼。
“真没想到。”谷绪看向机器人，对他的设定感到新奇。
“不必感到奇怪，第一区就是这样。等到选举结束，巫妖彻底接手，应该会大刀阔斧进行改革。”严珣听到声响，侧头看过去，就见几名机器人鱼贯行来，手中都托着餐盘，“来了，我们的晚餐。”
“应该是宵夜。”谷绪纠正他，态度是少见的放松。
“好吧，宵夜。”严珣微笑颔首，赞同他的每一句话。
食物送达，桌前的机器人退至一旁，为同事让出空间。
冒着热气的餐盘摆放到桌上，谷物、肉类、水果和新鲜的蔬菜，还有赠送的果汁，以及严珣的烈酒。
这种酒口感醇厚，很容易醉人。龙族却很喜欢，适量饮用不成问题。即使喝多了，以龙族的体质也仅是微醺，不会因酒醉失态。
机器人动作利落，一举一动仿佛有尺子测量。两部的动作对比，近乎不差毫厘。
餐食全部送上，严珣摆摆手，所有机器人离开，包括演奏乐器的一位，各自退回到墙边，熄灭头顶微光，进入假性休眠。
有需求地话，他们随时能被唤醒，再次为两人提供服务。
“这种酒很不错，你不打算尝试一下？”严珣端起高脚杯，轻轻晃动杯身。浅红色酒液挂上杯壁，溢散出浓郁的酒香，隐隐还带着一丝甘甜。
谷绪摇摇头，拿起餐具切割烤肉，拒绝得干脆利落：“我对酒没兴趣，无论哪一种。”
他率先切开烤鱼。
鱼肉有三指厚，油脂丰富，质感细腻，纹理十分漂亮。
炙烤的火候恰到好处，外层略焦，口感酥脆，内层柔软多汁，仅洒了少许盐，滋味就相当不错。
吃下第一口，谷绪的眼睛顿时一亮，手下动作明显加快。
在他对面，严珣似被感染，放下酒杯，开始切割盘中的烤鱼。一样的鱼类和烹饪方式，不知为何，入口竟比之前更加美味。
谷绪一心一意享用美食，埋首在餐盘内，根本没余裕说话。
炙烤的鱼肉很快下腹，他感到不满足，果断点开菜单又叫来一份。其后取过摆放烤肉的餐盘。
烤肉在上桌前已经切开，每片大小一致，外层微焦，内层覆盖饱满的肉汁。
秘制的烤肉酱淋上去，激发出肉类最原始的香味，诱人无比，令人食指大动。
谷绪夹起一块烤肉送进嘴里，微辣的滋味在舌尖爆开。肉质弹牙，味道丰富，丝毫不亚于之前的烤鱼。
他吃得痛快淋漓，餐具几乎没有停过。
连续吃下两份烤鱼，三份烤肉，一碗清甜的谷物，外加多盘水果，他才终于有了饱腹感，动作减缓下来。
“果汁。”一只高脚杯推到面前，修长的手指压住杯脚，比水晶制的杯身更加夺目。
谷绪抬眸望去，严珣面前的餐盘同样清空。
他手边摆放一只酒杯，微笑着看过来，不忘将注满果汁的高脚杯推到谷绪面前。
“第一区出产的水果，每逢暗月才能收割。果期很短，专门用来压榨果汁。”他向谷绪介绍道。
说话间，机器人自墙边滑来，收走桌上的餐具。
穹顶落下一道彩光，摆在木桌中央的花束消融在光中。再出现时，绚丽的色彩变为粉白，萦绕一股清新气息。
谷绪端起高脚杯，尚未来得及入口，杯身忽然被轻碰一下。
叮地一声，清脆悦耳。
严珣朝谷绪举杯，笑意清浅，在灯光下愈显温柔。
“敬今夜。”
“敬今夜？”
谷绪的视线越过高脚杯，落在严珣脸上。
十分凑巧，窗外突有雷声轰鸣，电光擦着建筑外层砸落，银河倒泻，狂风骤雨席卷卫星城。
这样的夜晚很值得庆贺？
谷绪没有出声，眼神异常直白，清楚表明心中所想。
严珣则是气定神闲，端起酒杯轻晃，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随着他的动作，银发滑过肩头，领口微微敞开，现出一截精致的锁骨。诱惑的气息似有若无，不免使人口干舌燥。
谷绪垂下眼帘，没再去想天气，同样端起高脚杯，饮尽杯中果汁。
果汁入口，初时滋味甘甜，回味略苦，竟有一丝酒味。
谷绪眉心一跳，直接问道；“这里加了酒？”
“这是发酵果汁。”严珣言之凿凿，没有半点心虚。
谷绪抬头看向他，眼睛一眨不眨，下一刻缓慢眯起：“发酵？”
发酵的果实，自然存在酒味。
真是聪明的解释。
“这的确是果汁，菜单上写得很清楚。”严珣点开光屏，当面摆出证据，证明他没有虚言。
谷绪扫一眼光屏，确实，这头银龙没有说谎。
不过……
他看向杯底残留的液体，再次看向严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隐约透出危险：“我从不喝酒，你猜是为什么？”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很乐意知道。”严珣身体向前倾，笑盈盈地迎上谷绪的目光，好似感觉变得迟钝，对危险的氛围毫无觉察。
也可能是故意忽视。
谷绪捏了捏眉心。
熟悉的感觉涌上，不至于立即失控，却让他格外暴躁。
烦躁、焦虑，难以名状的空虚，绳索一般缠绕住他，越缠越紧。
上一次发生类似情形，还是身在末世。
他放纵自己沉入无尽黑暗，理智苏醒时，身边流淌腥风，脚下踏着大片殷红。
破碎的残骸凌乱散落，分辨不出原样，全部是围剿他的敌人。
变异者，变异兽，不分种类，不辨数量，在杀戮中堆积，铺开骇人的死亡之海。
烦躁和空虚同时涌上，像是拉紧的弦，一旦崩断，他将彻底失控。
这不是谷绪乐意见到的。
他用力攥住手指，眼角的黑纹逐渐浮现。
冰冷的瞳孔闪过一道暗光，苍白的嘴唇意外染上血色。
“我会失控，彻底失去理智。”他张开嘴，声音微哑，不同于平时的清亮。
“失控？”严珣没有被吓住，反而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向前探，距离靠得更近，“怎样失控？”
“嗜血，好斗，撕碎一切生命。”谷绪一动不动，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眼角黑纹加速扩张，边缘覆上他的额头，“所以，今夜的约定作废，我需要独处。”
“我认为你不该失约。”严珣声音柔和，循循善诱，“我在你身边，对你更有益处。”
四目相对，暗黑与光明，永不该融合，却在这一刻打破藩篱。
谷绪短暂沉默，猛然拽住严珣的衣领，使他越过桌面，更加靠近自己：“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会杀了你，真正撕碎你。”
“我不止一次说过，能让你染上我的血，我将无比荣幸。”严珣望着谷绪，手指擦过他的眼尾，顺着鬓角下滑。指间掠过他的脸颊，压上紧抿的唇角。
他低下头，吻上攥住衣领的手。
殷红的嘴唇落上手背，触感柔软，印下一抹温度。
触感稍纵即逝，温度却挥之不去，更引发另一种炽热。
难以形容，无可名状。
不同于杀戮欲，比那更深。也不是发热期，更多源于情感，而非受到本能驱使。
“你别后悔。”谷绪咬牙切齿，声音愈发沙哑。
严珣单手覆上他的手背，笑容发生改变，撕裂柔和的伪装，显露出真实的凶残和天性中的掠夺。
“你可以利用我。”
他更加靠近谷绪，体表浮现微光。
木桌轰然坍塌，碎屑遍地。
唯一的阻隔消失，有力的手臂环住谷绪，在对方来不及反应时，将他抱了起来，以仰望的姿态凝视他，现出森白的獠牙。
“毁灭我，吞噬我，用我的血染红你的双手，我将甘之如饴。”
“你是个疯子。”谷绪按住严珣的肩膀，声音变得更加沙哑。他能感到体内的能量在暴涨，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是的，我是。”严珣没有否认，而是笑着仰望谷绪，以一种献祭的姿态露出脆弱的脖颈，“你今夜会留在我的房间，满足我的愿望，是吗？”
“……好。”谷绪终于放弃了。
他不确定自己会否彻底失控。
如果最糟糕的情况发生，只能寄希望他可以及时收手，不会杀死这头银龙。
“放我下来。”
“不。”
严珣拒绝谷绪的要求，干脆利落。
他转身时变换姿势，轻松横抱起谷绪，仿佛怀中的人没有重量。
“你的情况不太好，我想这样更合适。”
“随你。”
金属门滑开又关闭，脚步声在门后远去。
餐厅内恢复寂静。
墙边的机器人同时滑出，快速清理木块碎屑，扫干净地面，不留一点残渣。
“账单完成。”
破坏餐厅设施必须赔偿。
账单会发给严珣，由治安官阁下赔付晶币。
大厦三层，绯云和塔瓦雷斯等人聚在游戏室，各自躺入全息舱，开启一场对抗游戏。
角斗场完美呈现，兽笼都是一比一打造。
几名城主捉对厮杀，彻底放开手脚，拳拳到肉。彼此间势均力敌，战斗异常精彩。
齐兹和齐锦看得技痒，主动加入其中。
在搏斗中，两人发挥出泰坦星人的优势，对抗兽人、羽人和巨蟒皆不落下风。
连续几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意外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察觉到微妙变化，齐兹和齐锦更积极地投入对抗，明显乐在其中。
隔壁酒吧内，艾德利亚和白岩比邻而坐。
两人靠在吧台边，手边各有几只空酒杯。分明喝了不少，却不见半分醉意，反而愈发清醒。
相隔几个位置，云霁压住伽罗的酒杯，掌心覆上杯口。
“你不能再喝了。”
“我已经成年了！”
“那也不行。”
“真是扫兴。”
伽罗嘴里嘟囔着，终究没有底气对抗云霁。只能放弃烈酒，接过没什么度数的甜酒，简直像在喝果汁。
目睹这一场面，艾德利亚摇摇头：“典型的羽蛇，一板一眼，毫无惊奇。”
白岩没有接话，而是转动喝空的酒杯，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询问对方：“不死族的后裔，他会支持严珣阁下？”
“有很大可能。”艾德利亚转过高脚椅，昏暗的灯光下，短发浮现翠绿的荧光，“他很冷漠，像天生的战斗机起，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但是，我能清楚感知到，严珣阁下是例外。”
“例外？”
“是的，例外。”艾德利亚微微笑着，狭长的眼眸扫过来，气质愈显阴柔，“万中无一，巫妖和星蛾费尽心思也无法获得。”
说话间，他翻过掌心，托起一枚透明的水晶球。
水晶球内放射绿光，光芒中心凝实幻影，是严珣身着舰队制服，登上旗舰的场景。
这一幕无比熟悉，他们曾见过多次。
不同之处在于制服上的装饰，肩章、领扣以及胸前的徽章，全部象征舰队总指挥，巨星舰队最高领袖。
与此同时，一部升降梯快速上行，来至大厦中层。
梯厢停住，金属门向一侧滑开，严珣抱着谷绪走出，来至提前准备的卧室。在房门开启时，大步走了进去。
一路之上，谷绪都很安静。
安静得不同寻常。
房门关闭的一刻，他忽然有了动作。
精神力铺开，对目标形成禁锢。
他以鬼魅般的速度挣脱严珣，轻松实现反制。
视线颠倒，严珣仰躺在地，背部触及柔软的地毯。目光所及，是一双暗黑的眸子，幽冷深邃，似暗渊无底。
谷绪撑在严珣上方，双臂压在严珣头侧，以一种捕食者的姿态囚系住他的猎物。
黑色图腾覆盖他的眼角，覆上他的额头，瑰丽且神秘。
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凶兽的眸子，使人不寒而栗。
灯光短暂亮起，灯管就悉数爆裂。
室内重归黑暗，心跳莫名加快，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望着上方的少年，严珣无声绽放笑容。
他的额心浮现鳞纹，紫色瞳孔收窄，殷红的唇瓣轻启，锋利的牙尖若隐若现。
下一刻，有力的手臂扣住谷绪的肩膀，长腿用力，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大手攥住谷绪的手腕，束缚住他，使他动弹不得。
银色长发自然垂落，温热的气息欺近，呢喃声消失在唇畔，低不可闻：“我觊觎的宝石……”
雷声轰鸣，暴雨倾盆。
狂风席卷窗外，一道电光砸落，倏然照亮室内，映出纠缠的两道身影。
电光旋即湮灭，黑暗吞噬一切。
大雨淹没卫星城，雨中的建筑变得朦胧，不复见半分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