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测量者:无罪辩护 OR5-EP4:戡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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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麦克尼尔用尽全力拍着双手,以便让他的掌声更大一些,尽管他确信台上发表讲话的大人物们不会因为他突然停止鼓掌就立刻勃然大怒。这不只是代表他自己,而是代表老谷县,或者说得夸张一些:代表中南半岛北部的北圻州北方边境地带所有受自由南洋联军的武装叛乱活动影响的城市和农村。
进入会场之前,他用心观察了坐在周围的其他参会人员,得到了令人失望的答案:他很可能是这个会场中唯一的白人。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个好消息,他看似是流亡东盟的白人难民中的佼佼者,实则成为了东盟本地居民的眼中钉。倘若有十几个人同时出现在会场内,麦克尼尔身上的压力也会因此而减轻不少;现在,他的肤色成为了全场最引人注目的焦点之一,几乎每个察觉到异样的参会人员都会在他的身上投以额外的关注,好似是为白人能够出现在这座会议中心内而感到无比震惊。
“见鬼,我早该明白他们不会改变态度……会场里不仅应该多几个白人,同时也应该多几个黑人才行。”麦克尼尔气恼地想着,尤其是当别人再次把参观动物园里的珍稀野生动物的目光投向他时,他心中的火气就更大了。平心而论,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动气,因为千百年前欧洲人就是用同样的态度看待非欧洲人的,连同为白人的中东地区居民都不能幸免于难。
木已成舟,反悔也晚了。有一层保护膜总好过孤身一人闯荡,麦克尼尔在想通这一点后心平气和地接受了现实,闭目养神,等待着这场无聊的会议的结束。
站在上面发表讲话的,不是北圻州的州长,而是东盟军金三角区域作战司令部的司令官,陆军少将吴苏拉。这位缅族将领在他一个多小时的长篇大论中,按照他辖区内各地区汇报的工作成果分别对不同地区进行了评价。有些地区得到了较高的评价,而有些被认定秩序失控的地区则恐怕将重返东盟军的军事管制之下。
当吴苏拉终于盘点到了老谷县的情况时,他的语调变得欢快了许多。
“从上半年的工作状况来看,老谷县及时地抓住了机会,有效地将大量失业人口转化为建设的动力、把最可能带来不稳定的劣势变成了优势。”他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没有放过把脖子缩到前一排座椅后方的麦克尼尔,但他不会也不想在这个场合同麦克尼尔之间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也许这个出人意料的转变具有不可复制性,但是他们的战略思维是值得效仿的……”
不过,2115年的上半年还发生了另一件吴苏拉无法忽视的事情,那就是兴亚会尝试恢复东盟各级议会机构引发的混乱。2114年1月兴亚会发动兵变时,除解散国会外,一并在其实际控制区解散了各级议会机构,成千上万名议员(mp)纷纷失业。时来运转,这些人仅仅等待了一年多就等来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机会,不料时代改变得太快,他们却没能及时地适应这个对他们不怎么友好的新环境。
兴亚会的目标是明确的:他们要兑现自己的承诺,但绝非轻易地把好不容易夺取到的权力白送给别人。因此,为限制其竞争对手的发挥,国家重建最高会议对候选人资格进行了一系列严格的规定,确保既能恰到好处地依据相关共性最大限度地排除其竞争对手,又能避免误伤他们自己的候选人或是盟友。类似禁止长期流亡者成为候选人等规定一劳永逸地把许多雄心勃勃的职业政客挡在了竞争的第一道关卡前方。
即便如此,各级不同选举中的竞争依旧十分激烈。不仅是兴亚会的候选人之间陷入了混战,连许多一直和兴亚会保持合作的政客也为了个人的前程而撕毁了双方之间的默契盟约。与此同时,几乎所有参加选举的候选人都不相信自己的对手会遵守规矩,也不相信对手会安分守己地认同结果(他们先入为主地把自己放在胜利者的立场上),于是纷纷准备了用于应对突发状况的暴力手段。这样看来,大规模暴力活动的频发完全是不可避免的。
结果,这场一地鸡毛、不伦不类的竞选招来了东盟几乎所有势力的一致声讨。勉强愿意参加竞选的中立派政客认为选举不太公平,并列举了兴亚会在选举过程中施加干预的一系列证据;从根本上反对重新开放各级议会的兴亚会保守派干脆把选举中出现的乱象归咎于选举本身,其代表多次声称选举这种来自欧洲的东西不符合东盟的历史传统。夹在两者之间的兴亚会革新派里外不是人,同时面对着双方的攻讦,进退两难。
从选举中看出了问题的人——无论是反对选举本人还是单纯地觉得选举不够公正——都把像迈克尔·麦克尼尔这样的非亚洲人的活跃看成是东盟的奇耻大辱。更离谱的则是麦克尼尔居然真的当选了老谷县的县议员,而众所周知这位挂名国家宪兵司令官三等秘书的白人青年几乎没有组织过竞选活动,也没有发表过著名的公开演讲,甚至基本缺席官方流程。选举结果刚一公布,老谷县各地顿时涌现出了反对的声音,那时麦克尼尔为他们所做的一切反而都被抛到脑后了。
于是,在参加北圻州要员会议的途中,麦克尼尔不得不隐姓埋名,免得想要出风头的反对者试图通过暗杀他来大出风头、宣扬其主张。
他像别人那样穿着西服,佩戴着表明身份的姓名牌,可他依然感觉到格格不入。兴亚会的观点也许是正确的,东盟属于亚洲人,属于东南亚人和东亚人,但白人和黑人是别想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的。
坐得太接近前排的坏处正表现在这里,每个发表讲话的代表都会在向会场行注目礼的过程中用危险的眼神凝视着麦克尼尔,那模样仿佛是随时警告麦克尼尔认清自己的位置、别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东盟的主人。
不仅是发表讲话的代表,就连麦克尼尔身旁的其他参会人员都毫不掩饰对他的轻蔑。有些人稍微克制一些,他们只是小声地抱怨着组织会议的人员把一个非亚洲人放进会场总归让他们感到不适;另一些人则明目张胆地编排着针对麦克尼尔的流言,这些用笑话打发时间的大人物们满怀恶意地猜想麦克尼尔用种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赢得了目前的身份并混进了会场。
“……听说了吗?前段时间发生在婆罗洲的不明原因山火……”隐约有声音从前面传来,“肯定有蹊跷。调查不出原因,不奇怪;可是干脆不让调查,那就等于承认了里面存在的问题。”
“还能有什么问题?”另一个声音满不在乎地敷衍着,“大概又是某些人偷偷贩毒结果被发现了,只是牵扯到的人员数量过多或是交易内容会危及那些人的地位……”
听到这里,麦克尼尔收紧了面部的肌肉,免得自己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他一直等到大会的主持人宣布上午的会议结束时,才木然地站起来,和其他人一样用木偶行动的僵硬动作离开自己的座位,井然有序地涌向大厅的出口处。来到门外后,麦克尼尔停下了脚步,转身退到了阴影中。
吴苏拉是和一群军官们一同离开会场的,他冷不防看到麦克尼尔正从旁边的走廊钻出并朝着他奔来,先是向着其他军官道别,然后放慢了脚步,用平时散步的姿态迎接麦克尼尔。
“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酒店。”他打量着有些拘谨的麦克尼尔,心里不由得涌现出了更多的荒诞念头。别人穿上西服或许会在气势上出现令人惊异的改变,而麦克尼尔最近的精神状况只会让西服看上去更像是牢笼、让人浑身不自在。
“您比我更熟悉这里的环境。”麦克尼尔答非所问,“话说回来,婆罗洲的……军方有没有拿出什么能得到公认的结论呢?”
心照不宣地互相在对方面前演戏的两人并排走出了大楼,步入阳光下。夏日的太阳无比火热,虽然酷暑尚未到来,街边的市民们已经预感到了炎热天气的降临,他们或是专门挑选被树荫遮蔽的道路前进,或是寻求在高大建筑下躲避。但是,麦克尼尔却没有逃避的想法,他宁愿这阳光更加炽热一些,好驱逐他身上的寒意,那是发自心底的严寒,挥之不去。
“对外,就说只是天气炎热造成的,或许还应该把罪责推给喜欢到野外探险的旅行者,届时调查报告就会由当地的消防队和警方公布。”吴苏拉摘下头顶的红色贝雷帽,换上了他最喜欢的草帽,这顶帽子象征着他的身份,他的过去,“无论如何,没有人会想要把那处秘密设施展示给公众。”
“对内呢?”
吴苏拉猛地在人行横道中间停下了,后面另一个只顾着低头看手机的代表原本和他们之间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却由于没注意到吴苏拉的动作而撞在麦克尼尔的身上。大腹便便的中年男性参会代表看见了麦克尼尔的脸,低声用麦克尼尔听不懂的母语骂了几句,然后匆忙地逃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