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摘雕弓 作品

第48章 炼器炉(三)


 “在尾骨上。”


 “嗯。”他道,“所谓沉入灵池,便是将意识,集中在此处。”


 徐千屿闭上眼,思绪下沉,随后一头栽入那漆黑的环境内,看到那棵她已经很熟悉的金线枇杷树。只是那树现下有点古怪,叶子不摇也不晃,身披一层流光溢彩的白色光晕。她凑近一看,那白色的光晕,是冰。


 整个树被冰球封住,好似她儿时集市看到的琉璃冻花。


 “它怎么了?”她此时方觉周身彻骨冰寒,旋即可怕的事情发生,整棵树颤动一下,陡然化成粉末,但冰壳还在,故而所有的灵气在壳中汇聚成一团金光四射的液体,像海浪一样涌动,仿佛一泊被融化的金箔。


 树没了,徐千屿脑中一嗡,手脚发寒,想抢救一下她辛辛苦苦炼的内功。意识甫一冲进冰壳内,她听到娘在唤她,“徐千屿。”


 仿佛隔水闻声,雾蒙蒙的,听不真切。


 她堪堪稳住心神:“嗯?”


 她心想,娘应该还不知道自己进了仙门,此番入定,不要吓到了她。便费力地抽出神智应声。


 “方才的衣裳,你喜欢么?”娘又问了句复杂的问题。


 “……喜欢。”


 “好。”那声音亦如冰珠滚在肌肤上,沁凉,但很轻,听着很舒服,“何不想想自己穿上是什么模样。”


 这个问题太过复杂,偏又很有诱惑力。徐千屿一面死死盯着树,思维却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散。


 眼前那团金粉陡然动了!


 它突出一块,成了脑袋,同时伸出四肢,赫然从混沌中跳出一个人型。


 沈溯微松了口气。


 他的神识在冰壳外,看着冰壳内终于有个少女模样的灵池,和一个如萤火虫般上下飞舞的光点——那是徐千屿微弱的意识。


 但事情未完。徐千屿凝视着眼前的人,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就长这个样吗?


 不能吧。没有衣裳就算了,连头发都没有。这算什么东西?


 沈溯微见那萤火虫绕着小金人焦虑地飞了两三圈,然后那金人忽然长高了一截。


 ——徐千屿对自己的身高,还是有些执念。


 当她发现自己能改变这个小金人的形态,意识便奔涌而出,收不住了。


 沈溯微看了片刻,忍不住变了面色:“不要再拉长了……”


 但是那金人的腿转瞬已经如扯面一般拉得有五尺长。徐千屿又想,脖子也要长,那金人的头便迅速向上生长。肩膀要平而宽,腰要细,最好长着浓密的头发。


 这些混沌的念头同时迸发,却各个坚决,眼前的小人来回拉扯,瞬息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溯微左手两指,陡然摁住徐千屿额心,她灵台清明,并未入魔。


 那为何塑出的灵池会是这个样子?那东西四肢细长如竹节虫,身子如蚂蚁,脖子宛如一根支出去的筷子,扎着一个球,球上长着无数尖刺。因细长的两腿不能支撑如此高耸的身子,这个人从腰上弯折,头杵着地。


 沈溯微看着眼前不可名状之物,沉默了。


 这倒还不如一棵树。


 灵池是修士私密之境。除了作战时毁灭对方灵池,不便以神识触碰他人灵池。除非一种情况,那便是借契的修士之间一种极度亲密行为,即“神交”。故而他只能站在冰壳外指导徐千屿,却不能出手帮她。


 但他还没来及指导,事情就发展成这样。


 沈溯微又看它一眼。


 然后那“人”瞬间被冰冻结,停止了可怕的摇晃。


 他握一缕剑气,欲修又止。


 上次他是以攻击方式修剪了树杈,只需剪除树顶枝桠,便可使淤积的灵气散开,又不伤她的修为。


 但这次,他分不清这东西的结构,不能贸然出手,否则不能保证是修剪一下,还是会不慎捣毁了她的灵池。只能叫她自己把这东西改过来。


 沈溯微复唤道:“徐千屿。”


 那萤火虫有气无力地飞了两下。


 然而,似乎做完方才那一套大工程,它耗费太多能量,竟缓缓地消散了。徐千屿旋即睁眼,从入定中醒来。


 沈溯微此时是真的有点想打人,垂眸道:“你这就不行了?”


 就这点意志,每天不修心法,单钻研蒙骗同门,给师叔过生辰,以至该用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剩了。


 徐千屿用手握住他的手,晃了晃,意思是他将她尾椎摁得很不舒服。还挣扎了一下,不想这样面朝下趴着,硌得慌。


 沈溯微没了办法,只得叫她起身。


 徐千屿觉得,此番起身后,娘的脸色冷若冰霜。


 沈溯微确实很难接受这个结果。


 他能有如今成就,一路行来多少有些苛求完美,凡事只有越做越好,没有越改越差。如今徐千屿在他指导下,灵池重塑成这般模样,几不能作战,肯定还得再来一次。


 事情一而再再而三,无法终结,叫他挂心,他便有些郁结了。


 娘侧眼看她一会儿,目色幽暗,不知在想什么,开口问道:“你很缺灵石么?”


 话毕,白玉素手伸至面前,捧一把发着幽幽荧光的白色小石头。


 徐千屿在娘的手上取了几颗,放在眼前看,待认清那是灵石,忽然将他的手用力合上,推到一旁:“不要。”


 又不要了?沈溯微以审视的神情注视着她。


 徐千屿扣着他的手,亦看着他,目光盈盈,既崇敬又恳切:“你在那边,很不容易。不必给我,我很有钱。”


 那边?


 是当他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