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摘雕弓 作品

第45章 溯光镜(九)


 徐千屿忽然开始急切地蘸水梳头,不愿在娘面前落了下乘。


 沈溯微将目光转回,见她仰起脸盯着他,那神情似期待,又似羞赧,忽而福至心灵,将她上下打量一眼,矜淡道:“你很漂亮。”


 徐千屿得到想要的答案,登时笑得灿如夏花,低下头道:“还好吧,没有你漂亮。”


 沈溯微不知该接什么。


 片刻,他说出一句:“把手给我。”


 正事要紧。


 然而,他的灵力甫一从她掌心进去,徐千屿瞬间变了脸色,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疼。”


 “……”沈溯微亦微变面色。


 这是怎么做到,几个月功夫,灵府经脉全部缠绕纽结在一起,梳都梳不开?


 再一看徐千屿已经抽泣起来,他松开手道:“……别哭了。”


 “你的内功,你……”沈溯微斟酌一下措辞,“练的时候,可有哪里存疑吗?”


 徐千屿想了一想,用袖子擦眼泪,似是很委屈:“敲头。”


 “敲头?”


 “幻象会打人。”她又控诉道,“直接从第三节讲,我又不会。”


 沈溯微道,“何门何派,哪本书的第三节?”


 徐千屿恍惚着,又说不出来。


 沈溯微变了个问法:“哪一节,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徐千屿印象可太深刻了,脱口而出:“观察灵脉。”


 沈溯微大体懂了。


 果然是无真所授内功,这是法修的内功。


 相比剑修,法修更重内修。按理说基础内功应该更扎实才对。


 果然她是从基础上就出了问题。


 “除了观察灵脉,还有哪里不会吗?”


 “从沉入灵池,就不会了。”徐千屿抽泣,“什么都不会,只会引气入体。”又呜咽道,“就敲头。”


 沈溯微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裁下一截衣裳作帕,递给她:“别哭了。”


 徐千屿“嗯”了一声,非常听话地止住,并不愿在娘亲面前太过丢人。但擦干眼泪,便又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贴着他,拉都拉不开。


 “……”沈溯微觉得,她像某种小动物。


 但那也是非常遥远模糊的记忆了。


 自他杀伐气重,又以水灵根入冰雪道以后,身上寒极,很多年没有任何除坐骑以外的动物敢近身,他亦没有主动去靠近过任何动物。


 徐千屿蛮缠着他,她身上很热,竟有一种此世间唯和他相互依存的错觉。


 此时四下无人,今后亦无人。谁又能知晓,这些年离他最近的人,是眼前这个。


 片刻后,沈溯微道:“人能修炼,是因前有灵府,后有灵根。灵府,是身体内净化过的灵气积累之处,日后结丹,就结在这里,故而又名丹田。你知道灵府在哪里么?”


 “在下腹部。”


 低头一瞥,见徐千屿聚精会神地听着,手抚摸着自己的胃,便轻握着她的手,挪到了肚脐下面,蜻蜓点水地摁了一下:“下腹部。”


 又道:“然而修士之所以能吸收灵气,是因为有灵根。灵根一般是出生即有的,先有灵根,后有灵池,七八岁时方有灵府。故而,灵根是修炼之始。你知道灵根在哪里么?”


 他讲到此处,将徐千屿抱起翻了个个儿,背面朝上。


 “在人的尾骨上,你自己摸摸。”


 “灵根于修士,如胚芽于草木。百年前大混乱时期,宗门间决斗,杀死一个修士,只需剔去他一块尾骨,便能得到他近乎全部的价值。”


 “仅有灵根尾骨,亦有可能重新生发生命,不过,生发出的具体是什么东西,就不知道了。只知修士的尾骨生发过魔王,这样的魔,一出世便继承了修士全部的力量。”


 “摸到了么?”沈溯微低眼。


 徐千屿本就昏着,反手摸自己的脊柱骨,姿势很是难受,只觉得娘一直用冷清清的声音,在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又在一旁冷眼看着,要求她自己做很困难的事,便委屈道:“在哪里我找不到,你就不能替我摸一下么?”


 但一出口又觉后悔,她告诉自己,这可是娘,可不能这么凶了,要温柔一点。


 沈溯微默了默,指尖顺着她的脊柱骨,一节一节地向下默数,直到停在尾椎骨上,摁了一摁:“在这里。”


 徐千屿“嗯”了一声。


 “灵池是由灵根生发,在灵根之前,用于暂时储存灵气。”沈溯微道,“所谓的沉入灵池——”


 他话语一顿,露出了奇异的神色。


 片刻后他两指摁上徐千屿的灵根,在她灵池之中看到了一棵树。


 确实是一棵树,枝繁叶茂的枇杷树。


 正常修士筑灵池,第一步先入定,随后幻筑自己的形态,那个具备金色脉络的小人便是自己的灵池。也有一些修士,对自己认知不清,在身高,腰背,外形,腿长上面有些出入,使灵池不与自己相像。顶多有些人出了差错,把男女搞混。


 但至少应该是一个人,不应该是一棵树。


 沈溯微忍不住看了徐千屿一眼,徐千屿一脸茫然。


 神识又沉入她灵池,击出了一缕剑气,这枇杷树像人一般,忽然弯折下两根树杈,以打陀螺的姿态回击,将剑气打散了。


 “……”


 他现在明白徐千屿为何一直难以升阶,又总是爱灵气外泄。


 枇杷树已经长到了顶,枝枝叉叉相互勾连,细微之处全部阻塞不通。一棵树,若是能练好人的内功,就奇怪了。


 “你的灵池……”沈溯微道,“搞错了品种。”


 他用剑气勉强将上面的枝枝叉叉解开,解不开的便剪掉了。郁结的灵气全部散在空中,徐千屿便退了热,自行沉沉睡去。


 沈溯微并不很高兴。


 此举治标不治本,那些枝叉过不了多久便会长回来。他至少得帮她重新筑一个人的灵池,此举需要她入定配合。他至少还得寻个机会再来一次。


 他将徐千屿抱起来,送回阁子。


 撩开帘子放下她的时候,徐千屿忽然呓语道:“师兄。”


 沈溯微一怔,他刚换回原身,以为她醒了,便僵在原地。


 不知她喊的是哪一个师兄,他没有应答。


 徐千屿续上一句:“我挨打了。”


 在宗门修炼,打人和被打都是常态,实不是什么稀罕事,每个人都要学会接受。


 但沈溯微听到自己道:“谁打你?”


 “……”徐千屿想了半晌,又说不出。


 “睡吧。”沈溯微不等她回答,在她额心一点,放下帘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