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七十章 懒握刑权


高台上苏观瀛与师明珵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惊讶。

掌握整个南疆的刑权,这是何等权柄?可以借势组建起何等庞然的势力?又能够借此高位,获得多么大的官道助益?

不夸张地说,整个大齐的官员,没有一个不眼热。

武安侯今时今日也算得上是功成名就,可一直都是挂虚职无实权,明面上的高职,也还就是一个三品金瓜武士。这么好的掌握实权的机会,竟然不把握?

在姜望这次来南夏之前,他们都与姜望没有什么接触。对这位新起军功侯的了解多是听闻,道听途说总有不同,人们口中的绝世天骄形象,也总有几分传奇色彩,难免失真。

两人是都没有想过姜望会拒绝的。

以为就如之前在南夏总督府一样,是要推让几次,才肯应下。

竟是真的这么坚决吗?

武安侯是有如此自信,完全不依靠官道,也能冲击超凡绝巅?

在对方的眼神里,他们看到了同样的信息——他们都需要重新认识这位年轻的侯爷。

于是各自都没有再出声。

……

对于姜望来说,这个选择并不困难。

无非是问自己一个问题——

你姜望到底走的是一条什么路?

问完也就有了答桉。

今日拿刑权,明日要不要争南夏总督?后日要不要争相权?

官道越走越远,越涉越深。

自有官道以来,人道洪流的确汹涌,借势成道者不知凡几。可能够走出最后一步的,又有几人?

做一个名相、名帅,并不比修行轻松。

要了身前事,全身后名,自古以来,能做到的人也不多。

于旁人或许是康庄大道,于姜望自己,却非良途。

同意主持南疆官考,是他的确想做一点实事,且认为自己能够做好。除此之外,他并不想深陷其中,把自己绑在南疆官场。

他的路不在官道里,他的路在自己脚下。他早已经确定了目标,那就不会为路上的任何风景改变。

所以无论师明珵和苏观瀛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

他不懂,也不试图去懂。

摆明态度就走,只专注于这次官考本身。

说起来这次来虎台参与最后官试的人里,很有一些姜望的熟面孔。

被他俘虏过的,被他击溃过的,与他交过手的……当初领兵纵横南夏诸府,大小不知多少仗,接触到的夏国人不在少数。

其中当然有顾永。

从名单上来看,还有令姜望印象深刻、也给东线齐军制造了很大麻烦的呼阳关守将触说,以及触说的侄子触玉龙。

因为齐天子说的守土无罪,他们也都被赦免。

姜望缓步从旁边走过时。

触玉龙拿笔的手瞬间僵住,心脏都差点停下了。

重玄胖曾经对这厮杀气腾腾,但战争结束后,也并未找他的麻烦。战时战后毕竟不同。

姜望也只是故意在这小子旁边多走了几次,算是对他小小的报复。

触玉龙的叔父触说,绝对是个人才,叫重玄胜都赞不绝口。

但触氏乃故夏名门,在齐夏战争里,从老祖触公异到年轻天骄触悯,几乎举族殉国。像触说、触玉龙叔侄这样的触氏子弟,哪怕最后投降了,也是很难在齐廷得到信任的。

不过他们现在既然能够参与这最后的官考,应该也是通过了南夏总督府的考验。

姜望当然不会干涉。

他移动视线,特意去寻之前只是见过画像的触说,算是弥补那次在呼阳关没能见到本人的遗憾。那次过呼阳关,他和重玄胜做足了准备,但对方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给。

然而目光移动之时,却被另一道恹恹的目光接住了。

姜望于是看到——

一个眉眼冷落的女子,做男子打扮,以玉环束发,身穿宽松儒服。一手执笔,姿势异常端正。一手散开五指,在宣纸上轻轻地敲击。眼睛却看着他。

目光里有一些好奇,但极澹。

有一丝审视,也极浅。

她的五官其实很美,但却并不引入注目。

这是矛盾的。

一个很美的女子,怎能不引人注目?

除非她有不引人注目的力量。

但此刻的姜望没有想到这些,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没有什么问题。

不管怎么说,敢在决定命运的官考考场上,以这样审视的态度观察主考官,真有不俗的胆色。

姜望对她点了点头,便移开了目光。

有南夏总督、南夏军督以及武安侯亲自监考,官考考场上自然不存在作弊的行为。

姜望也不管高台上两位大人物聊得如何,再也没有上去落座,自顾巡视了一整场。

直到,梆!梆!

考试终场的梆声响起。

“试毕!搁笔!”薛汝石按剑在腰,高声喝道。

三百名考生齐刷刷地将毛笔放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时间到了还敢行笔,会按照藐视考场纪律处理。

自有甲士上前,将他们的试卷当场封名,一一收起。

整个过程整齐有序,有一种制度之美。

“接下来是武考。”姜望巡视一周后,负手立在过道中央,对在场考生道:“诸位先原地调息半个时辰,咱们再开始。”

没有人浪费时间,全都闭上眼睛,迅速调整自身状态。

此时的表现,决定以后能够少走多少步。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姜望漫不经心地左右看了看,目光也不知怎的,又落到先前看到的那女子脸上——有些恹恹的,不知人生何益的脸。

女人恰恰睁着眼睛,清泓照影:“侯爷,我叫赵子。”

姜望有些意外,但也点了点头,回应了自我介绍:“我叫姜望。”

旁边的考生便笑。谁不知武安侯之名?

“想问侯爷。”这个名字奇怪的女人,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这次考试是公平的吗?”

姜望并没有被冒犯的怒气,温和地回应道:“诸位都是一路考上来的,从城试到府试,乃至于今日的官试。本侯的缇骑都在,本侯都在。那些被割下来的人头……也在。这次官考是否公平,我想大家心里都有答桉。”

女人有一种奇怪的执拗:“我想听听侯爷自己怎么说。”

这种问题姜望根本不必回答,女人的态度也很有些失礼了,在其他人调息的时候,问东问西,立即把她赶出考场也不为过。

但姜望仍是态度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我想世上大概并不存在绝对的公平,但对于这场官考,我尽我最大的努力,来保证‘公平’二字的存在。”

“因为我是从一文不名的时候走出来,我深知机会多么重要,我明白公平意味着什么。”

他站在那里,对着赵子,也是对着参与这场考试的所有人说:“这个世界或许是不公平的,有些差异生下来就存在。我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做不到古往今来的贤者都做不到的事情。”

他如此认真地说道:“我不能够给你们公平的出身,我不能够给你们公平的天赋,我不能够给你们公平的际遇……但是在这一次,至少在我主持的这一次官考里,我尽我所能,给你们一个公平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