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六十一章 复见何年


自草原而至东齐,一路再无什么意外。

姜望在路上也只是专心修行。

先前与斗昭的那一场决斗,意外卷入涂扈对幻魔君的布局中,涂扈表示要给予补偿。在复盘过两人的战斗之后,特地让人给姜望送来了一门神临层次的炼体功法,名为《玄天琉璃功》。

随功法还附送一段话。

写的是苍图神文,翻译过来,意思是——

“愿至高神灵护佑你,草原的朋友。愿你拥有更多的选择。”

一直以来,姜望的防御,基本都是用天府之躯来覆盖,他更侧重于进攻端的强化。

涂扈显然是为了让他补完短板,肉身防御若是提升起来,在战斗中自然就会有更多选择。

至于这句话有没有别的意思……

管它有没有。

姜爵爷反正是不懂。

离齐的时候是五月,归齐已经七月。

作为使臣,姜望归国后的第一件事情,自是要向天子汇报。当然,递交给政事堂的外事帖,也是要在路上就写好,回国便得交上去的……相当于要报告两次。

大齐武安侯回到临淄的时候,天子正在紫极殿朝议。韩令亲自出来,将他引到了东华阁等待。

这地方他已是轻车熟路,一应布设,都能认得全了。

韩令将他领过来,便又回了紫极殿。

阁外立着两名宫卫,阁内再无旁人。

兽炉里焚的香味道极澹,有抚平心绪的力量。

姜望默默地坐了一阵,又情不自禁地起身来,走到那张刻画众生相的石屏风前,静静地欣赏。

这幅画常看常新,画中众生,各自鲜活,人情百态,跃然纸上。

今时今日姜望人字剑已经通神,却也不敢说自己对人道的认知,能超过这幅画去。

这幅众生相他细察过不知多少遍,总能瞧到一些新的意趣。

今日他又发现一处细节。

画中有一条长街,一支卖酒的旗幡被风吹展,半掩着一扇临街的窗。虽只半窗,但是从窗口也可以看到里间的书桌,桌上压着一张纸,纸上有字。

细看来,写的是——

“放鸢黄童,拄杖白翁,嬉游漫步,复见何年?”

画里的这条街靠近城门。

在城外的原野上,就绘有拄着木杖笑容慈祥的老翁,和跑来跑去放纸鸢的顽童。

这处画面他是有印象的,但是对应的这张纸,这行字,却是今天才瞧见。想是不太应该,因为这不是什么意趣、暗喻的疏漏,而是对具体细节的缺失。

他当时指着这幅画破桉,反复察看了不知多少次,怎么会错过这样的细节?

再细看那老翁,发现他的相貌,依稀有几分……肖似当今天子。

姜望明白了。

这不是他漏掉的细节,而是在后来的时间里,由另外一个人增加的细节。

那人改了这幅画,改了这一小处,让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住进了画中。

千言万语,难以尽述。

只有一句——复见何年?

“在看什么?”

忽然有声音问道。

声虽温和,却行在九天。

齐天子的声音!

这位大齐至尊竟不知何时已至东华阁,是一点动静都未传出来,简直想要吓死人。

姜望瞬间惊醒,连忙转身行礼:“见过陛下!”

“免礼。”齐天子只是一抬掌,仍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石屏风上的这幅画,彷佛只关心他刚才问的那个问题。

天子的心事,你是知道得好,还是不知道得好?

姜望把心一横,高声道:“微臣冒死直谏!”

齐天子显然有些意外,移过视线,瞧着姜望:“讲来。”

“天子行止,不可无威仪。”姜望道:“您怎么可以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去,一点动静都不给微臣?”

韩令在一旁默默地跳着眼皮。

很难想象武安侯出使了一趟草原回来,竟然敢‘恶人先告状’了。

偏偏还的确抓住了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理直气壮?

“唔……天子行止,不可无威仪。爱卿讲得很有道理,可见是读过书的。”齐天子好整以暇:“但朕刚才回东华阁的时候,明明前有仪仗,后有宣声,很是吵闹啊。”

他的声音不重,反而放轻了:“咱们到底谁说错了?”

“……”姜望低头:“是臣说错了,只怪臣刚才走了神,没有听清楚。”

天子笑着伸指点了点他:“姜青羊啊姜青羊,理直但气不壮。”

转身走向龙座,随口道:“说说吧,这趟去草原,你都看到了些什么,听到了些什么。”

姜望老老实实跟在皇帝身后,将自己此去牧国的所见所闻,不夹杂任何观点地陈述了一遍。

天子端坐高处,始终静如渊海,不对牧国事务发表任何看法。

只是在姜望讲完之后,忽然问道:“武安侯这次去草原观礼,一会天下使节,可与谁切磋过?战果如何?”

姜望大声道:“臣未尝败绩!”

天子笑出声:“看来爱卿很会选对手。”

“实不相瞒,臣来者未拒!”

这回韩令也笑了。

天子又问:“那么爱卿这次所遇对手,可有谁让你印象较为深刻?”

“没有谁让臣印象深刻。臣只专注于自己的修行,为齐国荣誉而战。”姜望继续大声。

立在云纹兽炉旁的韩令,使了个不轻不重的眼色。

姜望赶紧补充:“不过那个楚国的斗昭,还是有点麻烦的。”

齐天子点了点头:“彼岸金桥。斗老太君的看家本领,还是很难有相配手段的……韩令,稍后你带武安侯去内库,帮他选一样能够抗衡的神魂秘术。免得让人说咱们齐国术法不如人,也让咱们的侯爷,以后可以少些麻烦,下回能够更大声。”

韩令低头道:“臣一定尽心。”

姜望心知,这就是这趟出使的“酬劳”了。

很是满足地弯腰拱手,规规矩矩地行礼:“臣谢过陛下!”

但这边厢腰还未直起来。

耳中便听得天子又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听说这次出使,你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使节队伍里?”

忽如平地起惊雷。

此话叫姜望心头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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