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九十一章 曾记否


追思秘术还能够感应到神魂痕迹,说明左光殊他们并没有走太远。

分开的时候,月天奴伤势未复,左光殊还在昏迷,本身是不太扛得住风险的,也不知现在如何……

而且当时为了不让伍陵他们起疑,他特意把三人唯一的一块橘颂玉璧拿在手里。没有玉璧,就算月天奴和左光殊想要离场,也带不走任何东西,处境实在是会很窘迫。

念及这些,他飞得很快。

经历了几天的追逃,又持续了不知道几天的昏迷,现在姜望已经重新丢失了方向,只能循着追思秘术微弱的感应疾飞。

远天,碧海,青衣猎猎。

值得庆幸的是,路上并没有再出现什么意外,没有哪位心情不好的异兽大爷出来劫道。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追思秘术的感应就已经很清晰。

三个时辰后,视野里已经出现了人影。

姜望疾飞的身形却戛然而止,顿在半空。

在他的视野里,天清云澈,海风自由。

碧蓝色的平静海面上,停歇着体型巨大的机关摩呼罗迦。

它站着不动,蛇首微垂。

左手掌心里停着的月天奴,和右手掌心里停着的左光殊,全都闭目盘坐,似是入定了。对于姜望的到来,也毫无知觉。

而姜望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机关摩呼罗迦前方,约十丈远处——

那是一个宽袍大袖的男子,侧身对着摩呼罗迦,独自盘坐在如镜的海面上,手持一支很长的钓竿,钓线高高垂落,似乎入水很深。

机关摩呼罗迦在其人右侧,姜望此时赶来,正在他左侧。

乾阳赤瞳瞧得清楚其人的侧脸,眉眼清晰,轮廓见得分明……

姜望握紧了长剑。

他如何不记得这个人?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雍国。

在文溪县城一条普通的街道上,两个人有过非常短暂的交流。

张临川……

不对,上次这个人说他不是张临川。

但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上次那个人?

这个张临川,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个张临川?

正在姜望越琢磨越觉烦躁的时候,那人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姜望平静了下来。

的确是在文溪县城里遇到的那个人。

那种仿佛独立于世界之外的疏冷气质,给姜望留下过非常深刻的印象。

“想不到是你。”这人说道,声音仍是温和的。

倒似是没有什么敌意。

姜望看了看机关摩呼罗迦掌中托着的两个人,再看向他:“怎么回事?”

这人提着手里的钓竿,坐姿未动,只道:“那个女人先前追踪过我,我便顺手留了个记号。不久前感应到了,就顺便过来看看。”

他语气平缓,描述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们身上没有九章玉璧,我就想,等一等,或许有人过来……然后等到了你。”

姜望挑了挑眉:“钓鱼啊?”

“谁知道呢?”这人道:“也许我才是那只鱼。”

姜望这时候想起来,月天奴早先好像是发现了什么痕迹来着,也的确尝试过追踪……

不由得问道:“那个和夔牛交手的人,是你?”

这人平静地道:“算不得交手,被追着打而已。”

“令我肃然起敬,自叹弗如。”姜望道。

“但你还握着你的剑。”这人道。

姜望道:“放下容易,再拿起来就很难了。”

此人略扬了扬头,道:“有理。”

姜望想了想,问道:“还记得上次说过什么吗?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了,你是谁?”

“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男人淡声说道:“以前叫王长吉……现在叫王念祥。”

姜望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王长祥。

于是顺理成章地想到了王家那位极出名的废物嫡长子。

“你是长祥师兄的兄长?”他语气里的惊讶几乎无法掩饰。

王长吉却没有立即回答,停顿了片刻,然后问道:“你跟长祥很熟?”

“算不上很熟,因为长祥师兄几乎每天都在外面做任务,很少能见到。”姜望随口说道:“但是,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么……”王长吉眼睛看回前面的钓线:“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具体说一说。”

姜望想,他们兄弟俩或许很久没见了。又想,不知道他们清不清楚枫林城覆灭的真相?

王长吉现在以张临川的面目生活,不知经历了什么。他似乎对张临川也是有敌意的,之前在雍国见到,好像是在调查张临川的无生教来着……

王长吉……有可能成为帮手吗?

心里想着这些事情,姜望手离剑柄,落下海面。

“第一次见到长祥师兄的时候,是在枫林城道院的道勋殿。我印象很深刻,那时候我刚刚踏入内门,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长祥师兄在查阅完道勋之后,还特意等了我一阵,只是为了跟我打个招呼……很简单的招呼。”

他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他的笑容很温煦呢,是那种,非常温柔的人。”

王长吉沉默了半晌。

“还有吗?”他问。

“我们曾经一起参与过调查小林镇的行动,长祥师兄的风行道术非常厉害……后来在三城论道上也有表现。不过因为他短时间内只能释放一次吹息龙卷,所以我们都叫他王一吹……”

“我好像错过了很多呢。”王长吉又问:“还有吗?”

姜望认真地想了想,很遗憾地摇了摇头:“长祥师兄太勤勉了,任务接得比谁都多,长期在外奔忙。我们确实没有太多机会接触……”

说到这里,他带着点试探地问道:“他现在应该在清河郡道院,或许去国道院了也说不定。你没去看过他么?”

“他也死在了枫林城。”王长吉语气平静地说:“他当时回来看我。”

海面如镜,映出一坐一立的两个人,和一阵很难熬的沉默。

节哀两个字,是说不出口的。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姜望才反应过来一个词——

“当时”。

他看着王长吉的侧影,问道:“枫林城覆灭的时候,你也在场?”

王长吉握紧了钓竿,慢慢说道:“我是白骨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