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九十章 活筑

 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死,包括乾天镜镜光在内的很多景国方面的探查之力,都会在掠过这里的时候,因他是“自己人”而错过。

 林光明默默分析着这座祭坛的效果,眼睛却一直看着血棺里,他观察着仵官王的动作,也不断补充对于仵官王实力的认知。

 还贴心地提醒道:“这个镜世台的好像有话要说。”

 “我最不喜欢听镜世台的人说话。”

 仵官王无视了棺中人的抽搐,用刀子剥了两下,从他体内取出一张圆镜状的镜牌,略看了看,便丢到一边去。

 这面镜牌反面刻写“拾叁队”,宣示持牌者的归属。正面光照一晃,即现“蒋南鹏”。

 盖因一真道在中央帝国内部根植甚广,几乎无处不在。

 即便是景天子,也无法明刀明枪地剜疮,只能以剿杀平等国的名义,来突袭式地开启这场对一真道的战争。

 为了防止泄密,也让一真道难以成建制地串联,诸方都是联合行动,眼睛盯着眼睛。就连皇城三司,也都是绞缠在一起,不允许某一司单独作战。

 譬如此次晋王姬玄贞主导的海上战场,景国在充足的顶端武力之外,还撒开了一张捕获敌踪的巨网。

 陈开绪作为执司带一队人,蒋南鹏作为镜世台第十三队队长带一队人,再加上中央天牢的一队狱卒,这才是景国这次在海上行动的一整支队伍。如此最大程度上压制了一真道的反扑,总不可能三支队伍全是一真道成员?

 仵官王和都市王就是盯上了这样一支联合队伍,干净利落地把其他人都解决掉了,这才留下陈开绪和蒋南鹏两人,来展开下一步行动。

 仵官王爱憎分明,当初他被抓到中央天牢,镜世台就出了很大的力。

 所以他不给蒋南鹏说话的机会,只跟陈开绪谈合作,至于中央天牢的那些狱卒,更是早就做成了藏品,连剩到现在的机会都没有。

 此刻略微记了一下名字,便探指扣进蒋南鹏的脖颈,将他的血管拔出来,像捉着一条藤蛇,直接摁住了,扎进棺材底!这一瞬间仿佛连通了某处位置的空间,那根血管疯狂地扭动起来,不断膨胀又收缩,仿佛呼吸般,整体颜色也变紫又变青。

 蒋南鹏满面青筋暴起,眼睛猛地瞪圆!又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眼睛缓缓闭上了。

 “你做了什么?”林光明问。

 “将好几份田氏族人的血,填进了他的身体里。”仵官王笑了笑:“等这些血液消融后,联系就更深刻,因果缠命,身血如一。就算是田安平,也分不清是不是他田家人干的。”

 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解说着,随手将这口棺材合上,连人带棺丢在了祭坛上面:“劳驾再垒一层。”

 林光明循例为之,将这口棺材,也筑进了祭坛里。

 “你说首领让我们筑这座祭坛……是干什么用的?”他随口问。

 这祭坛的规格范式,都是严格按照首领的要求修筑,他只能私下揣测,但无法确定。

 “我不知道,我建议你也别想知道。”仵官王似笑非笑。

 “首领说,筑好祭坛就立刻离开这里,不要再干扰它。”林光明道。

 “首领有命,岂敢不从?”仵官王扭动着腰肢,先往外走:“那咱们撤吧,都别回头看。”

 吱呀~

 他一把推开了门。

 ……

 ……

 门开门关了无数次。

 楼江月从来没有抬头看。

 她知道她不会见到想见到的人。

 尽管她已经意识模糊,神魂在崩溃边缘。求生的本欲、人在黑暗中企盼阳光的本能,让她有不由自主的期待。

 但那种自灵魂深处沁出来的寒冷,还是在提醒她——不必了。

 不必有期待,不必再留恋。

 “楼枢使,令女就在里面。”

 “有劳大司首,还要您亲自去御史台一趟……”

 “这是缉刑司本该接手的,让一个父亲去看一眼他的女儿,也是法理之外应有的温情。”

 “大司首兼情兼理,楼某不胜感念。”

 “有句话我可能不该提醒——我知道她很痛苦,但无论如何您不能在这里将她的痛苦结束。”

 “大司首放心,楼某不会做出让您为难的事情。”

 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而后是脚步声。

 楼约的脚步声总是匆匆的,又很坚决。有走不完的路,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心。

 楼江月不得不睁开眼睛,因为那个高大的人影,已经走到了面前来。

 在烈火灼烧般的意识碎片里,投下一片凉荫。令她几近溃散的意识。有一线短暂的清明。

 她就在这短暂的清明里,又闭上眼睛。

 这是她清醒的决定,无言的回应。

 但手上的镣铐,就这么解开了。

 就像她的意志从来不能改变什么,她的人生根本不由她自己决定!

 她从刑架上滑落,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瞬间瘫倒在地。

 可是她在地上抽搐着像一条蛇,挣扎着,扭曲着。

 她探出手爪又收回。

 杀……

 杀……

 心底的杀念不断冲击脑海,她发了狂地想要杀死一切活物。也包括面前的——父亲。

 高大的父亲站在那里沉默着,纤薄的女儿躺在地上蜷缩着。

 他们都倔强地不发出声音来。

 世上最残忍的亲密战争,就是考验谁更冷酷,谁更不在乎。

 父母永远不会成为胜利者。

 楼约将手探进一团混洞里,从中扯出一名还在挣扎的死囚,摔在她身边。

 像是将一杯甘泉,放在即将渴死的人面前。

 可是楼江月不饮。

 她蜷缩着身体,不让自己动弹,死命地咬着牙,咬得嘴唇都乌了!

 咬得眼睛都翻白,身体也开始僵直。

 她的呼吸紧促,又渐渐消失。

 而那白茫茫的眼瞳,一霎变为疯狂的红!

 这一刻她终于失去了钳制,一下子翻身而起,扑在那满脸恐惧的死囚身上,双手掐住其脖颈,用力之巨,以至于十指都嵌进了血肉里,就这样生生地将这刑囚掐死了!

 死囚僵硬在那里。

 她眸中的血色,这才逐渐褪去。

 她一瞬间恢复了清醒。

 沉默地松开双手,独自坐在尸体边。

 惨白的面上没有表情,而苍白的十指鲜血淋淋。

 她在御史台诏狱里苦熬的那些天,没有妥协过一次。她在意志崩溃的边缘,都没有允许自己出手。

 可就是这样一个拥有如此恐怖自制力的人,却只能一次次沦陷在彻底的失控里。

 这是一种怎样的残忍?

 楼约张了张嘴,本来想要说些什么。

 比如你要害死你姐姐你父亲,害死整个楼氏吗。

 比如你这样做意义是什么。

 但就这样沉默地熬过了很久,他最后只是问:“为什么你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