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当暴雨来临前
不，那不会是错觉。
至此，这个鬼魅般的身影便成为了王昉心中潜藏最深的秘密之一。
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是因为，如果是假的，不必对人说。如果是真的，不可对人说。
在他心中更加不为人知的角落之中，同样程度的秘密是，其实，他早在这件事情发展到其必然的结局以前，就已经知道桑若在做什么了。
“你不想加入我们吗？”
王昉恍惚回忆起那个午后，面前不远处的桑若捧着平板，目不转睛，状似无意地向他说出这句话时的情景。
他看见自己迅速摇了摇头，仿佛再慢一点，就会被强行拖入危险之中。
“我尊重你的意见。不过，为什么呢，既然你如此认同我们的理念？”
桑若的语气十分平和，平和到好像谈论的根本不是武装起义这样性命攸关又倒反天罡的大事。
王昉看见那个还不到十八周岁的自己，坐在明明只比自己大一岁丶却成熟如英雄领袖般的桑若面前，连头都不敢擡，只是用额前过长的刘海和眼镜勉强遮挡着怯懦的神情，仿佛只要不擡头，他由怯懦所引发的自卑与恼怒就不会暴露在这个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面前。
“我……我不想，而且……你们也不缺一个像我一样的人，不是吗？”
“我不想用一些拐弯抹角的话术绑架你。我只能诚实地说，每一场失败的正义之战之后，也许都只缺一个人的力量。但是王昉，你也要知道，这个人永远没有错。”
王昉看见自己的头更低了。
“抱歉，其实我不该这么催你的，真的。你能够勇敢地和我探讨我们的理论，而且明白我们的用意，我已经觉得非常荣幸丶非常感动了。不论你参与与否，现在，我都知道，我们的信仰，会永远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燃烧下去了。”
真的会吗？
王昉听见七年前那个声音无助地问自己。他站在七年后的路上，又一次陷入了彷徨。
也许桑若说的是真的。
不然，他不会记到今天。
如果，如果桑若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呢，那时他能做什么？
王昉站在灯光闪烁的洗手间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那一天再说吧。
*
城区的使者如约而至。
这一天，小凤族所有族民都屏息凝神，生怕哪一声呼吸惊动了这些从城区来的异族，让谈判事宜节外生枝。
他们中的很多人并不害怕城区人民，但怕九死一生才终于回到话事人位置上的褚乾凤再一次遭受不公平打击。
那会让他们又一次陷入分崩离析的恐慌中。
城区的使者通过两者之间那道屏障时，褚乾凤正静静地坐在寨子中心那间被作为会议室的屋中，闭目养神。
桑陨在他身后不远处守着窗口，警惕地关注着使团的行动。
和东方炯向他们传递的情报相同，这批使者规模不大，由于城区武器的便携性和易操控性，他们也不需要额外配置护卫，所以来到他们面前的，只有六七人而已。
这几人的出身，多是高等群众。只有最具话语权的一位，是个和先锋者走得很近的科技集团的领导层。在这个组织简单的使团之中，占绝大多数的高等群众对这件事都不是很上心——他们的本职工作是和其他城区进行外交活动，对六年前那场暴动只有形而上的认识。
“至于那个领导……”
说至此，东方炯微微一笑。
“放心吧，我认识。会解决的。”
如果小凤族的消息灵通一点，褚乾凤和桑陨就会知道：
岂止是认识，再晚几天，都要订婚了。
桑陨守在窗口，在听到迎接使者的人吹响鸟笛的那一刻，他也刚好看见了使团的身影。
毫无疑问地，他一眼就看到了与其他使者的气质极不相似的于金檬。
虽然使团的人们穿的都是同样的越野服，但于金檬就是有着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她走在队伍中间，既不像有些人那样严肃，又不像其他人那样，对周围的环境充满不适应。和其他人相比，她像一只优雅的鹿，在森林之中自然而轻盈地穿梭，浑身散发出气定神闲的超脱感。
“主人，和他说的一样。”
褚乾凤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们真的会派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来执行这项使命？看来，我们自以为的大事，在城区文明的眼中，确实并不严肃。”
尽管，他也只有二十岁而已。
守在门外的长老们陆续走进了会议室，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子。桑陨向褚乾凤俯身示意后，便按此次会议的规定离开了屋子，站在门口，静静守候着城区使团的到来。
显然，于金檬走进会议室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她的优雅丶从容，以及恰到好处的微笑，都让这个原本紧张肃穆的环境中骤然增加了一丝柔和的色彩。
褚乾凤心中那有关于城区重视程度的论断暂时柔和了些。
只此一面，他便能看得出，这个扛起了整个使团话语权的年轻姑娘，并不像他预想中那般幼稚。能在反差极大的环境中保持领导者的从容与和煦，就已经说明对方有着足够强大的心理素质。
褚乾凤后知后觉地想起小凤族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那名杰出的女性政治家，那个早在前文明纪元便闻名世界的英雄。几个世纪的距离，常常使他自以为是地忘记了这位英雄的存在。
什么时候也成了这么肤浅的人了？他不由得嘲笑自己。
“幸会。”
夏日行至末尾，空气中已有了一丝清凉之意。
一缕清风从窗外跳跃进来，拂过褚乾凤上挑的眼尾，又拂过于金檬温和的笑意。它就这样，懵懂无知地见证了这在城区文明上值得记录的丶历史性的一幕。
城区使团，对小凤族有关话事人和土司的安排，全票通过。
但其实，在场的人中，只有褚乾凤和于金檬，这两个萍水相逢丶相视一笑的年轻人，才在这一刻便知道这一幕的历史意义。他们都知道，命运的丶历史的齿轮，在这一刻，才真正转动起来。
回到城区，于金檬微笑着拨通了东方炯的电话。
“你的计划，现在可以正式啓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