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楼载酒 作品

第 74 章

第 74 章

“你从何处得知你不是沈家人?”

皇帝冷眯着眼看他, 见沈谏眼中闪过错愕,他冷哼一声,“朕怎么有你这么蠢不可及的儿子!”

沈谏似乎被他当众批判得恼羞成怒, 脸上仅剩的惧色当即变成了恨毒, 凶狠狠道:

“如今事已至此,我早就没了回头的机会,兄弟们!云朝国的援军就在我们身后, 擒住眼前三人, 从今往后你们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取下他三人人头者,赏金万两,加官进爵!”

沈谏身边带着的, 都是他的死士,闻言不疑有他, 立刻拔刀杀了过来,与赵广金带着的禁军和城防营之人厮杀了起来。

护龙卫则将沈玦他们几人团团围在中间。

一晚上紧绷的气氛在此刻犹如倏然离弦的火矢,“咻”的一声,空气霎时被引燃。

不得不说,沈谏的死士不愧是他花重金培养出来的,各个但拎出来都能以一当十,狠劲儿也是禁军和城防营不能比的。

一时之间,倒真叫他的人占了上风。

皇帝气得狠拍轮椅,江绾循声看去, 却见沈玦仍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而他旁边的沈奕,则是一瞬不瞬盯着一旁被遗忘在厮杀边沿的陆菀。

见她看过来, 沈奕回看她一眼,面上闪过一丝疑惑, 随即又似恍然,脚步不自觉朝她迈了半步,瞧见她身边的沈玦,又克制地站定,只是神情仍然紧张关切地看着她,再未顾及陆菀。

过了会儿,江绾看过去,发现他果然又重新看向陆菀,仿佛方才对她的关心从未存在过一般。

人群纷杂,血腥味儿在漫天飘雪中弥漫,火光晃动不息。

江绾看了片刻,收回视线,恰在这时,听见一声金属坠地的声音,紧接着厮杀的人群发出一声突兀的声音。

江绾回头,发现原是沈谏那边的人手中武器忽然被砍断,而后他们手中的兵器接二连三的自己断裂后掉在地上。

乒乒乓乓的声音持续传来,似乎在宣告这场战事的结果。

沈谏的脸越来越黑。

蓦的,他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擡头,眼睛如毒蛇一般直直盯向沈玦:

“好啊!皇叔好谋算!连花宿都被你收买了!”

他自知败局已定,忽然笑着用剑指着沈玦,对皇帝道:

“父皇,这就是你的好皇弟,他今日能算计我,明日便能算计你,你还不知道吧,他身边那个女人就是当初的江女官,沈玦会为了她做出什么,父皇不会不知道吧?”

“哈哈哈,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父皇,您日后这皇位就不会坐得不安么?”

说完,他瞳孔猛地一紧,指着沈玦的长剑猛然划上自己的颈侧。

“叮”的一声,谁都没见从哪儿射来一颗石子,直接将沈谏的剑打落,一旁离他最近的赵广金眼疾手快,把沈谏押了起来。

在场其馀人见沈谏都被抓了,再无反抗的可能,大多数也都放下了武器,还有些忠心之人直接咬碎齿间毒药,服毒自尽。

一场胶着的厮杀就以这样的方式匆匆收了尾。

江绾视线从沈玦落下的手上收回,“原来王爷让花宿做的事情在这等着呢。”

沈玦用帕子擦了擦方才拈石头蹭脏的手指,耸肩无故道:

“不,我可什么都没让花宿做。”

江绾有些想笑,馀光却扫见沈奕神色怔忡地朝陆菀缓缓踱去,她面色一变,横臂挡在了沈奕身前,“三皇子,那边叛逆众多,你此时过去危险。”

沈奕脚步顿住,停了一瞬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敛眸哑声“嗯”了一声,而后默不作声转身,去到沈玦跟前。

“皇叔,听沈谏的意思,云朝国的人应当进了城,此刻还没有消息传来,怕是不妙。”

沈谏睇他一眼,“父皇的手谕已经送去西南,相信明日一早谢老将军就能收到,云朝国的援军就此被切断,至于已经入京这些……”

沈玦拈了拈指腹,一时没说下去。

沈谏今日突然发难,他们又是一路匆匆从边境赶回来,如今能将情势扭转到这个局面,已是极限。

现在,只能够寄希望于周淮的西北十三军,若是他们能早日突破阵法,以包抄之势同京中的护龙卫等一道,方能将云朝国之人歼灭。

然而云朝国在方才进城前,定然会顺路经过困住周淮他们的阵法,若是加强阵法,怕是以周淮他们的能力,需要十几日才能将阵法解开。

到时京中孤立无援,怕是……难。

江绾和沈奕心中都是一突,沈玦话中未尽的意思,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

沈玦略一沉吟,视线扫了眼明显已经十分疲惫的皇帝,淡淡对长青吩咐,“先将陛下送进府中歇息,其馀人严阵以待。”

如今京中动乱,他们已经不适合再转移至宫中,更何况云朝国的人应当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会杀过来,他们如今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

沈玦说完,又看向沈奕,“奕儿,你带……绾绾他们也一道回——”

“回哪儿呢?”

沈玦话音未落,一道男声忽然笑着传了过来,鬼魅一般道影子倏然出现在街对面的长道上。

江绾听见这声音,蓦然一僵。

这是……

这声音是她被火烧后,在石室中那一年最为熟悉的声音……

这一瞬间,她倏然明白过来。

原来救她之人真的是云朝国人,而救她的目的,则是要放她回来,借她的手毁了沈玦或是沈奕。

江绾压低声音,对沈玦将这一切飞快讲明。

沈玦略一颔首,并未多言,而是与她一同,朝着对面那道人影看过去,心中已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那道人影独身一人静立在一众持刀护卫的对面,白衣胜雪,身姿颀长,卓然而立。

灯影憧憧,他背对着一间屋舍下的宫灯,五官隐在暗中。

江绾微眯了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忽然,那男人低低笑了一声,微侧过身,朝江绾看过来,语气温柔似春絮,“好久不见,姜姑娘。”

江绾蓦地一僵,下意识倒抽一口冷气。

那人……

“……宇文珣。”

“错了,是陆瞻陆公子。”

男人轻笑,对着江绾勾了勾手指,纤长的手指细腻匀亭,同女人的很像。

“绾绾,过来,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口可彻底恢复了。”

宇文珣的声音含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说,分明是在挑衅。

沈玦猛地握紧拳头,沈奕亦是上前一步。

江绾对他们摇了摇头,无声示意他们莫要轻举妄动。

她深吸一口气,故作平淡道:

“陆公子,当年多谢你救命之恩,但你利用我意图残害大周皇室,我们之间也算抹平了,如今云朝国犯我大周,素闻陆公子有云朝第一公子的美称,还望陆公子为了两国百姓,带人撤兵吧!”

“唔。”

宇文珣轻笑,声音柔中带着诡谲,同上次江绾见到的陪公主来访的宇文珣大相径庭。

“我这次来,本也不是来宣战的。”

“那你……”

“我只是来要回绾绾的。”

“放肆!”

宇文珣话音未落,沈奕忽然厉声出声,手中的剑倏然射出。

“噗嗤”一声血肉被刺穿的声音,宇文珣洁白飘逸的外袍上很快泅出一小摊血渍。

“要回绾绾?”

沈玦嗤笑,“不知今日大公子有没有命从这里全身而退,现在说什么要回绾绾,怕是为时过早吧。”

“怎么与你们大周交战,那是他们的事,我今日来,只是想问,昭王,你怕是已经知道绾绾的身体情况了吧?”

宇文珣笑容未有一丝波澜,像是没有痛觉一般,随意将箭矢拔了出来扔掉。

“什么身体情况?”沈奕忍不住蹙眉,话却是问身边的沈玦。

沈玦看了他一眼,神色冷了下来,未发一言。

沈奕瞧见他的样子,似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心中升起一阵闷痛,忍不住出声道:

“大公子,你想得到什么我们都好商量,那你不可拿绾绾的身体开玩笑。”

“哟,三皇子也是个情种呢。”

宇文珣笑道:

“可是你还能记住她多久呢?陆菀那药,不像我给绾绾下的蛊,她那药可是没有解药的。”

“这么说,你给绾绾的蛊有解药?”

沈玦懒懒站着,姿势放松,慢条斯理掀着眼帘看宇文珣,道:

“将解药交出来,本王可放你们云朝国人安然无恙地离开,日后也不再追究这次之事。”

“那王爷何不将绾绾交出,我命他们撤兵,据我所知,你们没有援兵,怕是撑不过几日吧……王爷跟我嘴硬什么呢?”

“你从前给绾绾下蛊,又放她回大周,如今又要将人要回去,装的一副深情不渝的模样,宇文珣,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可笑了么?”

“可笑么?不觉得啊,我从不觉得绾绾会离开我,打从我救下她,在她心中埋下蛊虫的那一刻,她就只能永远属于我啊,即便她跟你们睡过,但她终会回到我身边,到时,我与她共享天下,岂不快哉。”

宇文珣笑容在灯火下显得有些诡异,虽是一样的面容,但江绾却根本无法将他与那次见到的那个光风霁月的男子混为一谈。

忽然,她心念一动,似是妥协道:

“我与你回去,你当真能治好我的病?”

沈奕脚步一动,似要出声阻止,江绾斜睨他一眼,“三皇子殿下,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且事关我的身体,你不必多言。”

“呵——”

江绾说完,宇文珣讽笑了一声。

沈奕面色铁青,紧咬着牙,看了她半晌,最后默不作声地退了回去。

不远处传来整齐划一地马蹄声,本来淡去的血腥味又随着这靠近的动静而浓烈起来。

宇文珣面色一变,语气中微不可察地带出了一丝着急,循循善诱道:

“绾绾,你先到我跟前来,我再告诉你,如何解蛊,可好?”

江绾默不作声地攥了攥袖子,回头深看沈玦一眼,“好。”

沈玦眉心微跳,缓缓回过头,与江绾对视。

两人的目光在漫天飞雪中有短暂的交集,而后江绾飞快错开视线,“你别这样看我,比起情爱,我更在乎自己的生命,更何况沈玦,你觉得我会爱上害我全家之人的弟弟么?”

她嗤笑,“即便你曾说为我翻案,可我从始至终都未信任过你,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想要劫走陈三礼?”

她走到沈玦身边,犹豫了片刻,轻轻抚上沈玦的脸颊,笑道:

“这么一张俊美的脸,不知将来要迷倒多少女子呢,言成,在你身边,我会没有安全感,所以我选择跟他回去,至少——”

她放下手,理了理袖摆,一步一步踏着洁白厚实的雪,慢慢走向宇文珣,“我还能活命。”

风雪簌簌,江绾艳红色的裙摆被风吹得飘飘扬扬,沈奕紧攥着手,沈玦沉着眼冷看着她的背影,青黛哭出声唤着绾绾,赵广金死死抱住她不让她上前。

恰在此时,云朝国的人赶了过来。

大皇子云逸被坚执锐,乘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黑压压成千上万士兵。

云逸与宇文珣并肩而立,看着从对方阵营中不紧不慢走来的女人。

云逸生的威严冷厉,讽笑,“陆公子还真是情种,就为了这么个女人,带着我等折腾至此。”

“是我带着你们折腾了么?我只说要要回绾绾,你借此与沈谏联络,你的野心不要拿我来遮掩。”

宇文珣冷看他一眼,威胁道:

“待会儿我自带人离开,你与大周愿意如何战随你。”

云逸眼瞅着快要走到跟前的红衣女子,灯火映出她明艳的容颜,他对宇文珣道:

“陆公子深情,却只怕来者不善。”

宇文珣未看向他,视线定定落在江绾身上,唇畔随着她的靠近慢慢扬起,眼底却渐渐染上一层落寞。

就在江绾已经到了近前,宇文珣翻身下马的时候,云逸似乎听见男人一声低低地叹息,“是又如何呢。”

宇文珣下了马,笑对江绾伸出手,“绾绾,打从送你离开后,我便后悔了,我应当将你留在身边,不应利用你,不过还好,听闻你身体不好,我立刻赶到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好。”

江绾立在宇文珣面前,笑着对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搭在他的手上。

然而手伸到半截,她忽然面色一变,修中不知何时翻出了一柄匕首,猛地攥住宇文珣的手,将他拉在自己身前,手中匕首紧压向他的脖颈。

“宇文珣,让他们撤兵!否则杀了你!”

江绾声音发狠。

身前的宇文珣却闷闷的笑了。

随着他的笑,身子微晃,颈侧的匕首刺破皮肉,鲜血沿着男人白皙的脖颈往下淌。

“绾绾,你这样威胁不了他的。”

他侧头,唇畔不经意地划过江绾的鬓发,脖颈上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更深。

江绾手一抖。

宇文珣低笑:

“绾绾你抖什么?杀人呐,手要稳,我教你,喏——”

他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小型箭弩,弯弓搭箭,箭尖直指沈玦眉心。

江绾瞳孔皱缩,语气带了破音,“宇文珣!你做什——”

“咻”的一声,箭矢飞射而出,江绾心脏骤然一停,血肉被刺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然而下一瞬,江绾却见端坐在马上的云逸胸口正中一箭。

“你……”

江绾一顿,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宇文珣笑了起来,刚一张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江绾这才发现,他的胸口也中了一箭,而那支箭的箭尾,印着云朝国皇室的图腾。

“宇文珣!”

云逸一把斩断露在外面的箭尾,怒红了眼,“你个叛徒!”

宇文珣扯了扯唇角,撑不住般靠在江绾怀中,又吐了口血,喘着道:

“你不该利用我为你自己攻打大周找借口,云逸,回去吧,待你彻底退出大周土地,我的人自会为你奉上解药。”

江绾这才知道,原来云逸身上那一箭之所以射偏,不是宇文珣射艺不精,而是他故意为之。

云逸脸色铁青,宇文珣是云朝国第一公子,他自然知道宇文珣那些药的厉害。

只是一时又不甘心退兵。

宇文珣看了他一眼,似乎懒得理他,淡淡道:

“大皇子,你只有十日时间,十日一道,若是没有解药,便会毒发身亡。”

“你!”

这次云逸面色彻底变了,他忿忿看了沈玦他们一眼,最后狠狠瞪了眼江绾和宇文珣,掉转马头,对身后人摆了摆手,“撤!”

他这次来,本也是因为有沈谏作为内应,况且也并未想过能攻占大周,只是借着与沈谏合作的功劳,问大周要几座城池。

如今沈谏都已经被抓,他再如何都是徒劳,方才进城后听到沈谏被抓的消息,他心中已隐隐有了结果,只是不甘心筹谋多时又大老远赶来,这才决定过去一看。

如今自己又身中剧毒被宇文珣威胁,他也没有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退了也就退了。

江绾想不到云朝国的人那么轻易就退兵,恐还有诈,便一直牢牢抓住宇文珣,死死将匕首压在他脖子上。

待到众人来报,说云朝国所有人皆已退出城外,宇文珣身子一软,直直倒了下去。

江绾随他一道被带倒,手中的匕首却仍未离他。

宇文珣不禁轻笑,侧首尽力想要看清她的样子,“绾绾,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么?”

江绾警惕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见她不言,宇文珣也未再坚持,那是他一个人的秘密,是他心中最最美好的角落,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江绾不想知道,那就让他一人珍藏便好。

他看了眼朝这边而来的沈玦他们,又仰头看着黑色苍穹下缓缓飘落的洁白,轻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江绾蹙眉。

“你靠近些,我告诉你如何解你身上的蛊。”

鲜血不断从宇文珣胸前和口中溢出,他的脸色越来越白,江绾能感觉到他体温的流逝。

她略一犹豫,倾身过去。

恰在这个瞬间,宇文珣竭尽全力倏然擡首,轻轻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却因为力气有限印在了她的唇角。

血腥味霎时盈满鼻尖,江绾下意识要推开他。

还未动作,忽然觉得手背被一抹冰凉覆盖,而后那冰凉带着她猛地用力,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洒在她握着匕首的手上。

江绾猛地瞪大眼睛,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绾绾……”

男人轻笑,唇畔笑意带血,如开到荼靡的牡丹。

“人都会死,不是老死就是病死,咳咳……我丶我思来想去……”宇文珣口中的血大口大口溢出,他似乎疲惫极了,轻轻闭上眼睛,声音弱了下来:

“比起……这些,我更丶咳,更愿意死在你……的手中……”

江绾怔怔动着唇,“你为何……”

“因为……咳……我……我……悔……”

“……了。”

鲜血如泉涌一般从宇文珣的颈间喷出,男人苍白的面容因为染血的唇而显出几分昳丽,他的唇畔还带着一抹笑意,眼睛却慢慢地闭紧了。

寒风一吹,江绾浑身泛起凉意。

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阵大力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江绾被沈玦罩进怀中。

与宇文珣身上的冰凉不同,沈玦的胸膛宽厚温暖。

“没事了。”

沈玦抚摸着她的头,轻轻安抚。

“他……死了么?”

“嗯。”

沈玦声音冷肃,却带着莫名的安心,“我即刻让戴璟给你看看,你的蛊怎么解,说不定他身上带着解药。”

“嗯。”

江绾靠在沈玦怀中,声音闷闷的。

沈玦感觉肩头处一阵湿热,不由将她拥得更紧,“都过去了。”

……

“你是说,绾绾身上的蛊已经解了?”

沈玦第三次确认。

戴璟颔首,“确认已经解了,许是这蛊虫的母蛊就在宇文珣体内,他死了,绾绾身体里的子蛊也跟着一道死了。”

江绾望着房顶发呆。

她忽然想起宇文珣最后一句话,他说他悔了。

乍一听到,她还以为他是后悔放她回大周了,如今想来,他那意思,应当也是后悔对她下了蛊,所以他以自己的死,给她解了蛊。

江绾心中一时复杂不已。

救了她的是他,利用她的是他,到最后解了大周之困,以身解蛊的人还是他。

至于他问的那句,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江绾在他死的那一刻便想起来了。

那时候少女头上簪着花,爬上墙头,从一株桃花中探头向府外看去,恰巧路过的少年擡头,与她对上了视线。

盈盈桃花中,少女如同花间仙子一般,笑容明艳,眼底蕴着星河。

而在当时的江绾看来,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比谢舒宇还要好看,他一身朱色锦衣,打马而来,犹如画本子上的俊朗少年。

那一眼,她便羞红了脸,结果就是一个不小心从墙头摔了下来。

却稳稳被少年接近了怀中。

那年春花落满头,春风和煦,阳光正好。

……

转眼又是一年春。

船只在平稳的河上缓慢前行,微风吹在甲板上,江绾眺望着远处的山峦。

“想什么呢?”

男人自身后拥住她,轻轻将下颌搭在她的颈窝。

江绾有些痒,回身推了推他,笑道:

“这可是在甲板上,王爷没个正经。”

沈玦亦是浅笑,轻拥住她,“本王搂本王的妻子,要什么正经。”

江绾嗔瞪他,“谁答应嫁给你了。”

“京中来了信,已经昭告天下当年江府被错判一案,你母亲他们也已经快到江南了。”

沈玦觑了眼她的神色,主动换了话题。

成婚一事,沈玦与她说了几次,但每次都被她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推了回去,沈玦知她是还未彻底解开心结。

江绾听他这么说,脸上不由也挂上了笑意,“也不知是母亲他们先回去,还是咱们先到。”

“唔。”

沈玦放开她,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语气不由柔了下来,“谁先到,都挺好。”

总之他这次是铁了心,绾绾去哪儿他便跟到哪儿。

沈玦视线一转,馀光中看到朝他们走来的戴璟。

当然,还得带着个碍眼的。

戴璟看沈玦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冷哼一声,“王爷,该施针了。”

江绾闻言,似才想起来,“对了,今日又到了你解毒的日子,你快去吧!”

说罢,也不待沈玦说话,急忙将他推向戴璟。

沈玦无奈,回头捏了捏她的手,跟着戴璟一道离开。

进了房间后,沈玦看见桌上摊开的一排银针,不禁抽了抽眼角,“本王怎么觉得,你这几次针灸的针,一次比一次粗了……”

“那是因为王爷的皮一次比一次厚了。”戴璟面不改色。

沈玦:“……”

窗外,江绾听见两人的说话,也不禁弯唇笑了起来。

她应当是会接受他的吧,但不是现在。

等到……等到母亲他们回来,等到……沈奕登基。

想起沈奕,江绾心中起了一丝波澜。

沈玦如今能够剥了官职和爵位,是沈奕用“登基前不出京城半步”这个条件换来的。

皇帝经过那次后身体大不如前,而能够有能力和资格继承大统的只剩沈奕和沈玦,沈玦却执意要随她去江南。

本来皇帝还不打算放人,最后是沈奕与皇帝密谈了半日,皇帝才放了沈玦自由。

江绾本以为,沈奕被下了药,会慢慢忘记她,但不知为何,从去年冬天那一战之后,他竟再未忘记过她。

江绾想起那日陆菀说的,这药会让他忘记最心爱之人,她想,他应当是已经不爱她了吧,所以才不会忘记她。

江绾忍不住回头,朝着京城方向看了一眼。

如此最好不过。

江绾深吸一口气,重新走到船边,河中一条红色的小鱼跃出水面,又很快落入水中,波光粼粼的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微风拂面,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在她心中浮起。

从此,便是海阔天空。

……

房中,沈玦低声问戴璟,“奕儿他……”

“三皇子拼了命也执意不肯忘记江绾,那药对身体确有损伤,但我已研制出解药。”

“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