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Chapter58
白闻赋显然是听明白了,下颌收紧,唇边漫过哂笑,没接这话。
马建良面对白闻赋强大而镇定的气场,内心稍有不安,紧接着开门见山问了句:“你弟弟现在是什么情况?”
叶芸拿着茶叶的手顿住,听见白闻赋开了口:“两年前他南下闯荡,去年在那稳定下来,年中的时候把我妈接过去安了家。”
寥寥几句,得以了解闻斌似乎过回了正常日子。
叶芸拿起热水冲泡茶叶,再次听见这些事,忽然遥远得像是发生在上辈子。
心里头还是会浮现那种挣扎的无力感,只是心境不同了,她能够更加坦然地听白闻赋讲那个人的近况。可能后来叶芸遇到的很多事都难如登天,如今回过头来看,起码大家都活着,还能呼吸,还能安然地去生活,那么,还有什么糟糕的呢?
叶芸将茶端到白闻赋面前,递给他,他抬手接过时,指腹从她手指划过,细小的电流透过指尖肆意蔓延,叶芸敏感地曲起手指,他若无其事地接过茶低头抿了一口。
两人之间细微的互动落入马建良眼中,他侧过视线用眼神询问叶芸,叶芸转过头回视他,表情并无异样。
白闻赋将茶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陶瓷杯底和玻璃台面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回荡在空气中,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屋里的气压低了几分,他从外套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放在茶杯边上,掏出那枚小小的戒圈放在盒子上面。
白闻赋将这枚原本套在叶芸无名指上的戒圈摆在两人面前,已是亮明态度,也算是回了马建良先前的那番话。
他能从叶芸手中摘走戒圈,也能让它彻底消失不见。这比打马建良一顿,更具震慑力。
“没带什么来拜访,准备了份礼物,就不叨扰了。”
白闻赋抬眸看向叶芸:“不送送我吗?”
马建良盯着那枚戒圈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白闻赋竟然是过来送这个东西的。
叶芸起身相送,白闻赋路过柜台时,目光从映安身上掠过,稍一蹙眉,映安规规矩矩地站得笔直,目送这位客人离开。
出了店门,叶芸没瞧见那辆车子,以为停在外面的大马路上,便同白闻赋顺着洋坊街而行。
洋坊街是条并不算多宽阔的老街道,两旁种有参天梧桐,据说租界时期栽种下去的,见证了这里的繁荣与衰落,战争与和平,革命再到改革。也或许见证过那个年少轻狂、鲜衣怒马的他。
叶芸走在白闻赋身旁,问道:“为什么要特地送过来?”
“你是怎么认为的?”
“我认为你是想看看那枚戒指的含义。”
叶芸瞄了他一眼:“所以你的真实意图能说给我听吗?”
“当然,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他身上的风衣选用的是华达呢的面料,组织结实,防风防雨的同时看着更加笔挺。这最早是由英国人将其制成风衣,目前来说,国内穿这种风衣的人不多,叶芸又忍不住想上手摸一摸,但是克制住了。“舞会结束后,我打听过你的情况。叶茂的背景很容易打听到,关于你的私事,在外人看来,好像是个谜。”
叶芸笑了起来:“所以呢?”
他看向她,目光被她的笑容缠住,顿了顿才回答她。
“所以我要亲自上门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孩子。”
他薄长的眼睛像蛰伏的猎豹,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心跳不止。
只是他的说辞难免让叶芸觉得太过荒唐。
“难道不应该先确认我有没有结婚吗?”
“你当年离开我才20冒头,遇到合适的再找也正常,况且有个男人在身边,起码你日子不会太难。”
叶芸刚准备为了他这一番剖白而鼓掌,感慨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大度的男人。
紧接着,他又道:“这都是违心的话。”
“......”
“我需要知道你有没有孩子,考虑到孩子的身心健康,我会对你收敛些。但是据我观察,你并没有。”
叶芸神色微讶:“你的言下之意,只要我没小孩,你才不会管我有没有结过婚,身边有没有男人,是这个意思吗?”
叶芸从没见过谁能同时将悖逆和真诚两种相矛盾的气质融进骨子里。虽然她早领教过他的离经叛道,但还是有种被直击心脏的震荡,奇妙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滋生,她的心尖像被一片羽毛扫过。
“为什么要跟他住一起?”白闻赋直截了当地问道。
叶芸撇开视线:“为了生存。”
叶芸没有隐瞒,那时候她一个人住在洋坊街,年轻貌美的独身女人,总会招致一些别有用心的男人,她时常需要将门窗锁好,夜晚避免出门。
后来周泽阳搬进厂房,马建良要在市里找房,叶芸也需要有人跟她共同承担房租,顺便摆脱围绕在她身上的困扰。那么这便成了他们最好的选择,为了生存。
她和白闻赋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直到叶芸问他:“送你来的车呢?”
“开走了。”
叶芸有些意外: “开走了?你怎么回去?”
“走回去。”他不慌不忙。
叶芸瞥了眼他的腿:“你确定要走回去?”
“你要不放心送我回去。”
日头落了下去,起风后,有些凉意。叶芸本以为只是将他送到楼下,穿了条单薄的裙子就下来了,此时冷得双手抱胸。
“我把你送回家,然后我再走回来?从这里走到建山路,你知道有多远吗?”
白闻赋饶有兴味地转过视线:“你还知道我住哪?”
叶芸盯着脚下的路:“我也是听人说的,你在那买了栋洋房。”
“想去看看吗?”他的声音顺着风吹向她,猝不及防的邀请让她始料未及。
松松的发髻被吹散,她借故抬手将碎发别到脑后,掩饰不安的心跳。
白闻赋的声音却凉飕飕地传来:“去了也不给你进门。”
叶芸停下脚步,双目圆睁。
街边昏黄的灯晕染着梧桐,白闻赋回过身来的时候,叶芸颤了下身子。
他眼尾稍勾:“我又没凶你,抖什么?”
叶芸抱着胳膊:“我冷。”
他拽了下她的手臂,将她带到身前,顺势敞开风衣把她单薄的身躯裹进怀中。
墙壁上刻着斑驳的痕迹,远处老屋的门窗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沧桑的咯吱声响传进角落。
叶芸被他的体温淹没,心跳放肆发酵。
光滑的裙子贴合着她柔美的曲线,手掌抚过腰肢,她切切实实地在他怀里,温软相依。
他低下头,呼吸埋进青丝间,眼圈发热。
叶芸抬起手抚摸着他的风衣,白闻赋无奈地松开她,将风衣脱了罩在她身上,手指轻抚她的下巴,眼里满是眷恋:“你就这么喜欢我衣服?”
远处的身影停了下来,叶芸侧头看去,叶茹抱着一大袋东西震惊地盯着他们。叶芸脸色泛红跟白闻赋拉开距离,接过叶茹手上的东西,瞧见送白闻赋来的那辆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路口,鲁子就站在车门边上,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并且不知道已经瞧了多久了。
叶芸整个人燥得快要化掉了,转过身匆匆往回走。
叶茹小跑跟了上去,路过白闻赋身边的时候,叫了声:“姐夫好。”
这次,他应了。
......
叶茹今天去工厂拿货,这会才赶回来,刚跑上楼看见桌子上放的精美盒子,便问:“这是什么?”
“白闻赋送来的。”马建良告诉她。
叶芸见她跃跃欲试的样子,对她说:“打开吧。”
叶茹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优雅的女士腕表,看着就很高档的样子。
她“哇”了一声,将盒子拿到叶芸面前:“是手表。”
马建良问道:“他为什么要送你手表?”
当初他们差点就结婚了,三转他配齐了两样,就差这一样手表。时隔多年,他亲自登门将手表交到她手中,已是表明来意。
叶芸接过盒子,手指抚过表盘,眼尾晕开难以捕捉的情愫。
稍晚些的时候,叶茹跟叶芸说,她想进厂学习。叶芸本打算让叶茹跟着映安后面干些售货算账一类的事情,也不算太累。没想到她去了一趟
厂房后,就提出想进厂做学徒,并且来找叶芸说这件事的时候,似乎已经下定决心。
叶芸见她已经拿定主意,也就没拦着她。
“那我回头跟周泽阳说一声,让他照看下你。”
叶茹却一口回绝了:“还是别麻烦周厂长了,他那个人......看着不太好说话。”
叶芸笑道:“行吧,不过你要是在厂里真遇到什么事,可以找他。”
“我不会找他的。”叶茹斩钉截铁。
第二日叶茹就从洋坊街搬去了厂里的职工宿舍,正式进入叶茂服装厂做学徒工去了。
而周泽阳自从舞会过后,这阵子一直在积极推进和俞老板的合作事宜。为此,周泽阳和马建良兄弟两还发生了一次不小的争执。
源于马建良并不同意让白闻赋来当这笔生意的担保人,他告诉周泽阳前两日白闻赋登门造访,送了叶芸一块贵重的手表,其用意不纯,不希望再跟他有所牵扯。
周泽阳翘起腿,一副撂挑子的模样。
“我都跟俞老板定好了,你要不想让他来当担保人,可以啊,两天之内,你找个合适的人过来。”
这句话让马建良脸色为难,他询问道:“能不能再多几天。”
周泽阳打开抽屉,将商贸的交货时间往马建良面前一扔,摆明告诉他,多拖一天时间,他们的工期就缩短一天,超了工期谁也赔不起。
马建良绷着脸不说话,周泽阳点了点办公桌,提醒他:“牵不牵扯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就问你,白老板送小叶手表时,她什么反应,有没有表现出不高兴、为难、排斥?”
马建良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她什么反应,她也没说什么。”
周泽阳往椅背上一靠:“那不就行成了,白老板就是用意不纯,也不是冲着你来的,人家小叶都没说什么,你还跳出来不同意了,当真跟她住一个屋檐下,就能替她做主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最后以周泽阳拍板定案,敲定了签约日期。
周泽阳早年间就来沪闯荡,进过厂,也下过海,厂子办起来后,他主抓生产,工厂那边的事情他基本可以直接定夺。
马建良主要负责对接客户,日常跑跑合作商,维系客户关系,还负责一些零售工作,这都是他的老本行,做起来得心应手。
而关于设计、款式、面料、工艺等产品方面都是由叶芸拿主意。如此一来,三人组成了牢靠的铁三角关系,各有千秋,分工明确。虽然刚开始也经历过一些坎坷,不过短短几年,便将叶茂推上轨道。
叶芸近来总要往学校跑,就连马建良都没什么机会跟她说上话。趁碰面的时候,他将签合同的日子知会了她一声,让她务必空出时间来。
奈何那天下午叶芸有很重要的作业需要提交,关系到毕业。她赶去俞老板厂里时,其余人已经先到那了。
叶芸抱着一沓设计图走入会议室,神情算不上轻松,眉宇间始终萦绕着一丝不豫之色,只是在众人向她看去时,她迅速调整好表情:“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俞老板笑着说:“好事多磨,今天就是等到太阳落山,我们也势必得等到你。”
叶芸这才注意到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她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多人到场。
周泽阳拉开身边的椅子,叶芸径直向他走去,刚落座放下手上的一堆东西,马建良就将茶杯递给了她:“喘口气。”
叶芸从学校一路赶来,嗓子都要冒火了,此时接过茶,顾不上矜持,先喝了起来。
在她喝茶的间隙,周泽阳侧过身子跟她讲:“条款我们已经确认过了,你看下,没问题签个字就成。”
叶芸昂起脖颈,茶水顺着喉咙滑落,余光却撞上对面端坐的男人,差点呛了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