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甜橙 作品

第49章 云水城(七)

 此人正是赵迁的母亲,姓顾,名漪涵。

 顾漪涵语出惊人,席上的种人不由得都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赵舟更是眉头紧皱,颇有几分不悦。

 顾漪涵却浑然不觉,她虽然不是这城主府中正儿八经的城主夫人,少的却也只是一个名头罢了,就连赵舒寒,尽管心中再讨厌她,面上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姨娘。

 顾漪涵虽是仗着赵舟的宠爱才能如此放肆,她可本身的修为也并不弱,此人并非简单角色。

 江秋渔眉眼弯弯,放在桌下的手不着痕迹地勾了勾林惊微的指尖,就在顾漪涵问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林惊微周身的气势冷了不少,江秋渔甚至闻到了淡淡的霜雪气息。

 林惊微虽然知道此时不该发作,却依然没法控制自己最真实的心情。

 她的失态只在短短的两息之间,却仍旧被江秋渔捕捉到了。

 桌下的动静只有江秋渔和林惊微才知情,面上江秋渔还是笑盈盈的,答道:“多谢夫人关心,阿渔已有未婚夫婿,只等着择良辰吉日完婚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指已然钻进了林惊微的指缝中,两人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不分你我。

 林惊微的心头泛起了一阵滚烫灼热的情绪,阿渔口中的未婚夫婿,说的是她吗?

 除了自己之外,林惊微似乎不曾见过江秋渔亲近旁人,就连付星逸,虽然名义上是阿渔的男宠,可阿渔却从没碰过他,每次都像是猫戏耗子一般,故意逗弄付星逸,寻个开心罢了。

 阿渔真正喜欢过的,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林惊微总以为自己不在乎以前的那些事情,可如今,她一想到江秋渔比她多经历过很多事情,也许在那些她还不存在的岁月中,阿渔也曾为其他女子心动过……

 清蘅君抿了抿唇,微垂的眉眼中透着一种不大高兴的感觉。

 她头一次发现,道侣之间的年龄差距太大,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在江秋渔面前宛如新生的稚子,事事都需要江秋渔亲自教导,可阿渔的这一身本领又来自于何人?

 她说自己从不曾与旁人亲热过,可她又是如何懂得那么多房中秘术的?

 清蘅君这一口陈年老醋吃得自己心头又酸又涩,江秋渔虽然看出了她的不高兴,却也无从知晓她究竟是因何事不悦,总不可能真是为了顾漪涵方才的那句话吧?

 她都已经将自己的手塞进林惊微的掌心里了,还亲口承认了自己已有未婚夫婿,明里暗里说的都是林惊微,林惊微不可能听不出来,她还有什么值得不高兴的?

 剑修的心思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江秋渔只得用大拇指摩挲了几下林惊微的虎口,算是安抚。

 林惊微这个地方的皮肤格外敏感,几乎是江秋鱼的指腹才刚按上去,她便紧了紧手指,用力将江秋渔的手包裹在了掌心里。

 江秋渔往旁边瞥了一眼,只见清蘅君眉眼冷淡,眼眸中毫无笑意,侧脸宛如美玉般光洁无暇,唇角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可她藏在发丝之间的耳根却红了一片,那抹红还有往眼尾蔓延的趋势。

 江秋渔在心里哼笑了两声,装,继续装。

 她在暗暗地调戏林惊微,那边的顾漪涵却掩唇笑了一声,“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迁儿啊,你没机会了。”

 赵迁直勾勾地盯着江秋渔,闻言也不气馁,反而露出了一个自认为英俊迷人的笑容,“阿渔姑娘,你那未婚夫婿不知尚在何处?是哪家的公子?”

 客观来说,赵舟和顾漪涵都长的不差,赵迁继承了他们的优点,自然也不算丑,只是江秋渔不喜欢他,便觉得他面目可憎,看一眼就让人倒尽了胃口。

 在她看来,赵舟跟付星逸没有区别——都自认为能迷倒万千少女,将内心的自信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看了只想笑。

 人家付星逸好歹还有实绩,在被抓到魔宫去之前,也是修真界人人夸赞的青年才俊,赵迁算什么?

 在这云水城中,便是如同毒瘤一般的存在,人嫌狗憎,成日里只会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江秋渔掩了掩唇,看似是在羞涩地回避赵迁的目光,实则偷偷遮住了自己嫌弃的表情,不让众人瞧出她的真实想法。

 唯有林惊微看出了她的不高兴。

 林惊微唰唰地横了赵迁一眼,赵迁身体一僵,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放肆了。

 他表面上收敛了一些,心里却火大的不行,阿渔姑娘的这个师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阿渔姑娘的未婚夫婿呢,成日里把阿渔姑娘盯得那么紧,像是生怕夫人跟人跑了一样。

 等他把阿渔勾到手之后,他一定要让阿渔跟这个所谓的师姐决裂,看她到时候还敢用这种冷冰冰的眼神瞪自己!

 林惊微捻了捻指尖,浮月流光在内府中蠢蠢欲动,几欲拔剑出鞘。

 器灵问她:“你想杀了他吗?”

 林惊微垂眸,“他坏事做尽,这云水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姑娘遭了他的毒手,被他欺凌至死。”

 “如此恶人,不杀不足以祭慰亡灵。”

 器灵深以为然。

 它怎么会怀疑主人道心不稳呢?

 她分明还是那个嫉恶如仇,心中怀有正义和苍生的清蘅君嘛。

 这顿饭吃的不算高兴,有人在旁边虎视眈眈,江秋渔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推说自己白日里见了城中的惨状,胃口不大好,这才没被劝着再吃几口。

 这些饭菜里都被加了料,虽说吃了也对江秋渔造成不了多大的影响,但她一想到里面不知道放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便再难以下咽。

 林惊微也没怎么吃,倒是灵漪多吃了几口,江秋渔本有心提醒她,后来转念一想,这傻姑娘若是清醒着,反而会带来更多麻烦,倒不如让她安稳地睡一觉。

 总归有她和林惊微在,旁人伤不了灵漪。

 用完晚膳过后,赵舟果然热情地邀请江秋渔等人在城主府住下,就连赵舒寒也被他留了下来,江秋渔故意推辞了两次,然后才答应下来。

 赵舟特意将江秋渔等人安排在了最为精致舒适的客房内,这地方虽说是比普通的客房要更加奢华,位置却也更加独特,距离赵舟等人的院子都不算很近,隐隐被几处院落包围在其中。

 若是从上空俯视,便能看出来,这些院落的布局分明是一个巨大的阵法,以江秋渔等人所在的院落为阵眼,呈现包围之势,聚集了所有的阴秽之气,乃是整个城主府最为凶险之地。

 江秋渔佯装不知,进房间之前,还塞给灵漪一张符纸。

 “灵漪,这是一张安神的符纸,你今日见了魔族的凶狠残忍,晚上兴许会做噩梦,有这张符纸在,你就能睡个好觉了。”

 灵漪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噩梦,但她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便是尸横遍野的惨状,她伸手接过符纸,神色严肃郑重,“多谢阿渔关心。”

 林惊微站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没看江秋渔和灵漪,只是抬头望着头顶的月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灵漪心想,难道林姑娘终于发现了她的好,决定不再针对她了?

 这应该是近日以来最让灵漪高兴的一件事情了,她捧着江秋渔给她的那张符纸,如视珍宝,“阿渔,明天见。”

 江秋渔看她的目光格外和善,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嗯,明天见。”

 等灵漪关上房门之后,江秋渔才转身走向林惊微,低声道:“今晚必定有大事发生,为了不引起怀疑,清蘅君,待会儿便不要再有那等采花贼的行径了。”

 她指的是林惊微之前偷偷翻窗进她的房间一事。

 林惊微嗯了一声,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股不详的预感,她忍不住抬起手,将江秋渔垂在颊边的发丝撩到耳后,低声叮嘱道:“阿渔,万事小心,切不可大意轻敌。”

 清蘅君都会关心人了,以前她可不会在乎江秋渔死活。

 江秋渔冲她扬起了一个笑容,比起她之前故意装出来的浅笑,亦或者是为了引诱林惊微而特意泄露的春情,这个笑容显得真实了许多,那双含情眼里倒映出的,满是林惊微的身影。

 林惊微正愣神间,耳边忽然响起江秋渔温柔的嗓音,满含关切,“惊微。”

 “方才在席间,你为什么不高兴?”

 原来她注意到了。

 林惊微先是心口一紧,随后一股热流从心底里涌上了来,游走在四肢百骸,烧得她浑身发烫发软,情不能自抑。

 心口的情意满得快要溢出来,林惊微别无他法,只得伸手将江秋渔搂进怀中,紧紧地抱着心爱之人柔软温热的身子,鼻尖抵在她的颈窝,用力嗅着怀中人身上的暖香,林惊微这才觉得心底的躁动和渴望暂时得到了缓解。

 江秋渔总有办法让林惊微难以自抑,一遍遍地沦陷在她的柔情中。

 江秋渔见她一副狐狸瘾犯了的架势,索性敞开怀抱,微微歪着脑袋,纵容林惊微吸狐狸吸了个饱。

 等林惊微双臂收紧,在她耳边满足地发出一声叹息之后,江秋渔才伸手抚摸着她的长发,笑着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高兴了吗?”

 林惊微耳尖微红,小声在她耳边问道:“你真的只有我一人吗?”

 往日如玉石撞击般清脆悦耳的嗓音莫名有些黏糊,带着似有若无的喘息,似是有几分难为情,却又固执地想得到江秋渔肯定的回答。

 江秋渔:ouo

 原来是又吃醋了啊。

 “嗯,只有你一个,除了你,旁人皆是过眼云烟。”

 江秋渔话音刚落,林惊微的手臂便收得更紧,将她密不透风地圈进怀中,她将脸颊埋在江秋渔的颈窝处,嘴唇似是不经意地蹭了蹭江秋渔的脖颈,就跟小狗撒娇似的,无声地展露出了内里柔软的一面。

 即便这一刻的温存和甜蜜无法长久,得到了江秋渔的回应,林惊微也觉得此生无憾了。

 江秋渔拍了拍小狗脑袋,林惊微只是表面上看着清冷,实际醋劲儿大的不得了,平时见她跟别人凑的近了些都要吃醋,如今更离谱,竟然还吃起莫须有的醋来了。

 不过对此,江秋渔喜闻乐见。

 林惊微越是不高兴,越说明她在乎自己,因为在乎才会吃醋,她若是真的不在意,断不可能连这种小事都要计较。

 江秋渔有一种撸毛茸茸的感觉,对付林惊微也得顺毛撸,只要弄清楚她想要的是什么,再满足她的心愿就行了。

 看上去无情无欲的清蘅君,在感情这一方面颇为稚嫩,完全不是江秋渔的对手。

 把人哄高兴之后,江秋渔又凑上去给了她一个亲亲,柔声道:“这也是独属于你的。”

 林惊微只感觉唇边一热,接着,怀中的人便往后退了两步,笑盈盈地看着她,好似安抚不听话的孩子一般。

 林惊微面颊微红,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江秋渔,目光从始至终都不曾从江秋渔身上挪开。

 等江秋渔转身进了房间,将房门合上之后,林惊微还站在原地,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紧闭的房门。

 月色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凉风习习,林惊微的长发随之飘动,她的身影仿佛同月色融为了一体,清高孤寒,如同一棵挺直的松柏一般,不可摧折。

 ——

 江秋渔虽然猜到了今晚会有大事发生,但考虑到做戏做全套,她还是换了身衣裳,素色的长裙不染纤尘,衣袖宽大飘逸,衬得她越发纤弱动人,腰肢不堪一折。

 得亏魔尊有的是钱,才能经得起江秋渔一日几套衣服地换。

 换好衣裳后,江秋渔在书案前坐下,手中捏着一张符纸,慢悠悠地折了起来,指节翻飞中,一个小纸人出现了。

 它有手有脚,起先只是平躺在书案上,江秋渔朝它吹了一口气后,小纸人顿时像是注入了灵魂一般,开始在楠木书案上跑来跑去,活动着自己的手脚。

 江秋渔在一旁悠闲地围观小纸人的一系列行为,等小纸人从书案的最左边跑到最右边,又倒回来跑到她的面前时,她才伸手按住了对方的脑袋,“别调皮。”

 小纸人连忙伸手抱住了她的指尖,脑袋还蹭了蹭江秋渔的指腹,显得十分亲昵。

 江秋渔任由它蹭了好一会儿后,才松开手,转而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将溢出来的一滴血珠点在了小纸人的头上。

 只见一阵红光闪过,那小纸人转身跳下了书桌,落地后身形不断变大,最后竟幻化成了江秋渔的模样。

 顶着江秋渔面容的傀儡冲她盈盈一拜,脸上的表情同江秋渔平日里的样子一般无二,嘴上则是娇声道:“主人。”

 江秋渔背靠在宽大的椅子上,左手垂放在扶手上,右手则是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视线来来回回地打量着眼前的纸人,越来越满意。

 用符纸折出一个小人只是最简单的傀儡之术,眼前的纸人自然比不上江秋渔放在魔宫中的那一具傀儡,不过就眼下的情况来说,却也已经够用了。

 门外的林惊微不知是何时离开的,江秋渔只听见有人敲了敲房门,她听道一声“来了”,面上却故作不知,扬声问道:“是谁?”

 “阿渔姑娘,少城主请您前去对弈。”

 赵舒寒那个病秧子,白日里尚且一步三喘气,晚上不早些歇息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心事请她去下棋?

 江秋渔听得只想笑,那赵迁还有一点儿脑子,不至于自个儿亲自派人来请江秋渔,而是借用了赵舒寒的名头。

 方才在席间,他看自己的目光便充满了淫邪之色,恐怕今晚留宿一事,不仅仅是赵舟的主意,更有赵迁在里面出力。

 江秋渔故意在少城主府躲了两天,赵迁怕是早已等的不耐烦了,今晚这样的大好时机,他又怎会毫无动作?

 怕是其他人也很清楚这一点,之所以任由赵迁肆意妄为,也不过是想试探她罢了。

 江秋渔隐匿了自己的身形,示意纸人前去开门。

 纸人拉开房门之后,外面站着的果然是赵舒寒身边的侍女。

 江秋渔操纵着纸人抬头看了一眼今晚的夜色,继而又低头问那名侍女,“少城主向来身娇体弱,此时不早些歇息,为何独独召我前去?”

 侍女面不改色,“少城主担心阿渔姑娘不适应,想与姑娘谈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