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刀锋 刘瑜当年举起的刀终于落下……
神国坠落前。
陆尧靠在门上, 他的肩胛骨后很硌得慌,那是飞鸟的图案,他不知道这扇门具体存在了多久,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设计的浮雕,只知道小时候刘瑜每次进来之前,会在这扇门前停留很久。
他送别了自己的妹妹, 在这时想起了刘瑜。
他对刘瑜的印象很复杂, 最初的形象很好概括,温柔而美丽的母亲。
但有一天,他有点难以概括了, 那是他路过母亲的房间, 听到里面传来噗嗤噗嗤的响声。
陆尧屏住呼吸从门缝内望去,看见一道凌冽的刀光,刘瑜手里拿着一把匕首, 头发凌乱不堪, 只穿着一件睡衣, 正在用力刺一只枕头。
刀尖陷入,里面的羽毛飞舞, 刘瑜仿佛在杀人。
刘瑜察觉到门口的目光, 抬头瞥了一眼, 陆尧感觉她要杀掉的就是自己, 仓皇后退,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他无法解释那一天刘瑜在做什么, 刘瑜也不会对他解释,后来他们都说妈妈疯了,他一夜之间找到了答案,哦, 原来只是疯了啊,那就放心了。
母亲没打骂过他,但所有的关爱都恰到好处,陆尧偶尔能够感受到母亲流露出的情绪,好像一个人演戏久了,在放松时刻终于暴露了内心所想。
母亲厌恶他。
陆尧从小就能感知到这一点,天之骄子,未来陆家的当家人,但却得不到母亲的爱。
他甚至不知道是为什么,因为自己做错了某件事让母亲不高兴?
他无数次回忆起母亲的那一瞥,杀气腾腾的。
母亲对妹妹的爱更明显,那是不需要确认的存在,仿佛天然流动在她们之间,像河流一样自然,自己根本无法加入。
小孩子的情绪很简单,陆尧很小的时候争取过母亲的爱意,但几番都得不到回应,这番争取变质了,尤其他亲眼目睹刘瑜走向走廊深处的大门。
那扇门上雕刻着飞鸟图案,家主就住在门后。
等陆尧理解那扇门后意味着什么,第一反应是母亲突然没那么美丽了,变得肮脏又下贱,她怎么可以同时是自己的母亲,又是自己的姐姐?
他一想到这一点就恶心得想吐,更害怕这件事被公布于众,仿佛有一颗炸弹埋在床下,每日惶惶不可终日,总觉得有一只眼睛在注视自己,无数张嘴在骂他是杂种。
后来刘瑜自杀,陆尧暗自松了口气,那个隐形的炸弹永远都不会爆炸了。
母亲死后,陆鸢变了很多,她穿着精致的黑色礼服站在角落,长得像个洋娃娃,仿佛一夜之间成了孤儿。
陆尧不知道自己的心理究竟怎样解读才是正确的,为什么会在母亲死亡当日感到愉悦。
是因为嫉妒母亲和妹妹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
陆尧走过去拉住妹妹的手,轻轻抱住她说:“别怕,哥哥会照顾你。”
他一直对自己重复这句话,很多冒险小说里,男主角总要搭配一个妹妹的角色,这个妹妹大多很可怜,需要金钱治病,而男主角便以此为核心目标出去闯荡世界,必要时妹妹甚至可以死亡,达到整本书的高/潮。
这样的故事发生在无数本冒险小说里,像一种永久流传的经典,而陆尧觉得这是自己身为主角的象征。
陆尧几乎沉浸于此,一次次对自己说,哥哥会对你好的。
他努力践行这一点,他知道了家族的秘密,掌握了陆家的公司,给妹妹最好的一切。
陆鸢和母亲一样美丽,外表毫无瑕疵,走在路上会频频引人侧目。
她成了世上最完美的妹妹,比冒险小说里说的还要优秀,美丽但又悲惨,一切都恰到好处。
但在那个不经意的瞬间,他看到跟母亲极其相似的眼睛,同样也看到了她们的眼神。
她讨厌我,她看不起我。
陆尧心中的猜测挥之不去,他想到了刘瑜举起刀的眼神,刘瑜的形象和陆鸢重合,妹妹总有一天要杀了自己。
啪——
他那天扇了陆鸢一个巴掌,第一反应是害怕,他想到陆鸢身上的秘密,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但陆鸢没有任何反应,扶着自己的巴掌印,眼睛里都是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最后也只是沉默,估计在内心给他找借口。
陆鸢爱他,他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陆尧后怕之余变得很亢奋,他已经接触了陆家的核心秘密,知道妹妹是未来新世界的母亲,拥有强大的力量。
但那又怎么样呢?陆尧沾沾自喜,只要普罗米修斯还在,齐老师还活着一天,不论是刘瑜还是陆鸢,她们连发挥自己的异能都做不到。
陆鸢一定会走向门后,延续自己身上杂种的使命。
跟母亲一样肮脏。
新世界的母亲是伟大的功勋,勋章这种东西发掉就好了,要多少有多少,站在金字塔顶尖的只有自己。
他才是新世界未来的主人。
陆尧看妹妹的目光越发诡异,一会儿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一会儿又在心中无限贬低。
他不是很喜欢打人,但每次打完之后心中会莫名舒服,好像一口憋了很久的气终于撒出去了。
他每打陆鸢一次,都在心中确定了一次主人的位置。
他安抚着妹妹,表达着爱意,我爱你,我会照顾你陪伴你。
世界灭亡我们会一起死去,我们同是杂种,只有我能明白你遭受了什么,所以你不可以抛弃我。
他把陆鸢送到门后,按照齐老师所说的,这件事做完了一切就成功了,这么脏的事儿突然有了最好的解释,变成了伟大的胜利,成了拯救全人类,很讽刺。
但陆尧却并不高兴,他想要冲进门叫停一切,不敢想象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他的拳头越收越紧,好像要把自己扣出血来。
噗嗤——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刀尖刺进枕头里的声音,那个声音总是出现,鬼一样跟着他,他刚开始以为是幻觉,但声音更大了。
噗嗤,噗嗤——
不是刀声,更像是电流异常,然后下一刻,漆黑的走廊里散发着红光,警报声响起,陆家的仆人匆匆行走,大家在确定发生了什么。
陆尧下意识抬起副脑,一般来说,这时都会有人给他发送危机报告,他很擅长处理危机,上次创世的篓子也是他收拾的。
但副脑闪了下就停止了,蓝色的光芒熄灭,陆尧怔怔地看着,有点反应不过来。
“防御网失效了,快跑!”
他听到了吼叫声,跟上次祝宁袭击神国不同,高大的蓝色防御网一秒之内熄灭,仿佛太阳下山之后世界被黑暗笼罩。
平日里忠心耿耿的仆人没有按照预演的那样来拯救他,甚至都没一个人来通知他这个噩耗,大家第一反应都是逃命。
在匆忙的脚步声中,陆尧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他抬起眼,走廊的两侧,一侧是漆黑的大门,另一侧是一扇窄窄的窗户,一般来说能从这儿看到蓝色的光芒,那是防御网的一角,每次刘瑜出来都会看对面一眼,仿佛在看自己的仇人。
陆尧也在看着,他心中默数,这可能是个意外,下一秒大概就会重新点亮。
一、二、三……
他数到了一百,蓝色的光芒都没有重新亮起,普罗米修斯关停了。
那样强大的智能生物不会产生什么故障熄灭一分钟,超过一百秒意味着他死了。
普罗米修斯死了。
他内心震荡,比天塌了都难以置信。
陆尧是陆家的家主,是新世界的父亲,他应该镇定,但握紧的拳头在抖动。
他无数次让自己镇定,想到了妹妹怎么办,仆人不会拯救他们,陆尧再次想到了冒险小说的主人公,男主角在绝望时刻都会选择去拯救自己的妹妹,他还是男主角。
陆尧转身推开门,应该猛地冲进去,找到妹妹之后把她紧紧扣在怀里。
但他的冲动在推门之后就泄气了,这不应该是他能擅自进来的地方。
陆尧下意识想要逃跑,双腿根本无法移动,房间内一片漆黑,他听到滴滴滴的警报声,那是生命维持仪器的响声。
陆尧的脚停了下,像是被命运引导一样向前挪动,直到可以看见床的位置。
机器屏幕最先吸引人的目光,上面应该弯弯曲曲的线条笔直,被维持的生命已经死了?
陆尧的瞳孔收缩,视线往下移动,他看到大片红色。
血迹染红了纯白的床单,他上次看到这么多血还是刘瑜的自杀现场,他那时候都不理解,自杀就自杀,搞得这么惨烈干什么。
但现在好像理解了,那么强大的视觉冲击力让人很恐惧,仿佛自己的心脏也被抓紧。
陆家家主咽喉处被割了一刀,喉管完全断裂,裂开的缝隙像是张大的嘴,这个活了一百年的老人双目圆睁,死之前都不可置信。
怎么敢有人杀他?
而这一刀还不够,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刀口起码十几处,曾经有一个发疯的女人,一刀刀向他刺去,割喉不是第一步而是最后一步,她几乎是在折磨他,让他不得好死。
陆尧听到的噗嗤声不是幻觉,真的在门后发生过,再看一次刀口他好像又在现场听了一次刀声。
年年杀死了父亲,杀死了爷爷,杀死了自己血脉的源头。
陆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记得有紧急预案,齐老师教过他的,如果家主死亡应该怎么办。
普罗米修斯已经死了,防护网失效,只要年年还保持理智,就一定会站在他这边,毕竟这么伟大的事业。
“哥哥。”
漆黑的房间内,就在父亲的尸体面前,他听到了年年的声音。
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他,腥臭的鲜血浸湿了他的后背,他猜测那应该是父亲的血。
妹妹的手那么小,怀抱那么柔软,陆尧想到母亲死亡时,自己抱住了妹妹,把她扣在怀里,现在他成了被妹妹抱住的人了。
他突然意识到,根本不是妹妹需要男主角,而是男主角需要妹妹这样的角色。
他被抱住之后,产生了一种很难描述的心情,安心又害怕。
可很快那个拥抱就变质了,两条胳膊越收越紧,陆尧几乎喘不过气,感觉自己的内脏都在被挤压。
“哥哥。”年年轻声呼唤他。
“救……”陆尧感觉死亡在逼迫自己,忍不住求饶,“救救……”
他的声音越发干涩,骤然间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心脏处缺血无力颤动,眼球受到压力就要爆炸。
而他的脚下在颤抖,不只是自己,整个神国都要坠落。
年年一直不理智,她是疯子,跟母亲流着一样的血。而这份疯狂里有陆尧的一份力,她是被陆家逼疯的。
一等公民大声叫喊,神国人瑟瑟发抖,有人在对上天祈求。
她不会理会什么全世界的存亡,复仇,复仇,唯有复仇。
如果复仇的代价是全人类死亡,那就死亡。
带着刘瑜的一份,带着母亲的母亲的一份向前,抓住唯一的一次机会,祝宁在远方为她解开的枷锁,她必将不惜一切反扑。
神国因为她的愤怒而震动,空气中凝结无数水滴,周围的压力无限增加,漂浮在空中的岛屿在寸寸下移。
陆尧从仪器的反射中看到了年年的脸,精致的面孔上溅起鲜血,她的眼神十分冷酷,像是掩藏多年只是为了这一瞬间,像是两把刀一样凌厉。
每一次被扇了巴掌之后压抑下的憎恶,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积累多年的恨意终于爆发了。
让陆尧想起母亲的眼睛,刘瑜一刀刀刺向枕头,飞舞着白色羽毛,而年年一刀刀刺向父亲,飞舞的是真正的鲜血。
当年他可以落荒而逃,如今被妹妹抱了个满怀,连逃跑都做不到。
他的肋骨好像断了,内脏一定在逐步爆破,心肝脾肺,像是烟花一样炸开血雾。
“救……救……”
“哥哥,下地狱吧。”她双眼弯起,嘴角微笑,手臂却收紧了。
他们曾说要一起下地狱,但年年的话语里没有我们,只有自己,下地狱的只有他一个人。
陆尧被难以形容的恐惧笼罩,死亡或者失败他当然害怕,都没有如今可怕,他被妹妹抛弃了。
年年要让他一个人死,他死后,年年还会活下去。
不论年年以后过什么样的日子,那里面都不会有自己了,比死亡更恐惧的是孤独。
噗嗤——
他再次听到了刀锋声,刘瑜当年举起的刀终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