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在野 作品

392.父亲 这也是你母亲的事业……”


     神国, 陆家。

    陆鸢推开了大门,一股腐朽的气息铺面而来,内部一片幽暗, 她刚一进入,背后大门立即被关闭,陆尧站在门后说是守护她,不如说是在看管她。

    陆鸢内心忐忑, 仿佛走进了什么怪物的洞穴, 让她下意识想要逃跑, 可退路已经被阻挡,她无路可逃。

    陆鸢深深呼吸, 做了几次心理建设才开始打量内部, 厚重地毯吸收了足音,陆鸢静静打量, 这里是一间很大的卧室,走两步有沙发。

    她脚步一停,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舞动着无数触手的怪物, 那个生物大概两米大小, 周围触手缠绕, 她本能握住了拳头。

    她只愣了一瞬,视觉自动修正, 意识到那不是什么怪物, 而是一个插满管道的大床,让她想到了好再来火锅店那个想要活下去的老板。

    这就是她“父亲”?

    没人告诉她看到父亲该做什么反应, 应该问好吗?

    【陆小姐。】普罗米修斯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陆鸢一跳,她以为会是父亲先开口。

    医疗床上闪烁着蓝色光, 神国很多地方都是蓝色的,比如防御屏障,陆鸢只要靠近就会发出警报,那是普罗米修斯的代表。

    一个仆人都没有,普罗米修斯充当了管家的角色,轻声说:【不必害怕,请向前。】

    陆鸢一声不吭,只能走到床边,这次她终于看清了“父亲”的脸,她之前幻想过很多次,可能是什么形态诡异的污染物,但那就是个很普通的老头。

    “父亲”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如同树皮,两颊凹陷得厉害,眼睛非常浑浊,目光空洞洞地望着天花板,嘴里甚至插着一根粗管道无法闭合,只能时刻维持张着嘴的动作。

    陆鸢猜测那估计是用来维持生命的,联邦科技当然很发达,富人可以通过更换衰老的器官来延续生命,有的人直接把意识体上传到云端可以做到永生不死。

    但眼前这个老头很明显不能走这些方案,非常传统地保留了身体原貌。

    这竟然是她“父亲”?

    陆鸢不可置信看了他好几遍,他的年龄估计已经超过八十岁了,大概从新历之前就活到现在,她无法想象刘瑜是跟这么一个……老不死的玩意儿生下的自己。

    陆鸢内心连一点敬畏感都没有,上上下下看了很多遍,想到以前母亲每次消失在这扇门后,是跟这样的人“结合”就恶心得反胃。

    【陆小姐请坐。】

    这到底还是陆鸢自己家,现在好像主人成了普罗米修斯,陆鸢在床边坐下来,浑身不舒服,生理性反胃。

    如果有人误入看到这一幕,一定会以为是孝顺的孙女来看望自己的爷爷。

    没人打扰他们之间的对话,这位“父亲”甚至只是瞳孔颤了颤,连一点有效反应都做不出来,陆鸢都怀疑这人能不能有力气说话。

    陆鸢看得足够了,问:“这该不会也是我母亲的父亲吧?”

    【是的。】

    哈,陆鸢笑出声,她早就猜到,现在得到证实都没什么反应,就觉得好笑。

    刘瑜作为一等公民,但陆鸢没见过母亲的家人,因为她本来就是陆家人。

    神国人非常封建,起码陆家人足够封建,好像还活在古代,维护着什么狗屁的三纲五常,但实际上陆家一直在□□。

    她们必须不停地生下孩子,来保证某种狗屁血统。

    陆鸢感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水系异能觉醒后,她甚至能控制自己的血流,鲜血流动速度加快,好像能听到类似于海浪的轰鸣声。

    陆鸢压抑着愤怒,冷声问:“你确定他还有能力吗?”

    她一点伪装都没有,现在没当场吐出来已经是最大的教养了。

    “大概比不上我以前的男伴。”陆鸢讽刺道。

    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之前那么“自由”,从小到大谈了不少恋爱,有阵子裴书都很头疼,一脸颓废地送她的男伴儿回家。

    陆家要保证的不是她的“贞洁”,而是她的“生育能力”。

    她可以随意恋爱,但终究有一天会回到这儿,打开大门,走上这张床,生下和父亲的孩子,然后再把自己的女儿也送进门后?

    “年——年——”回答她的不是普罗米修斯温柔又冷漠的声音,而是另一个电子声。

    屏幕上显示出两个字,直接跟“父亲”的大脑相连,丧失了发声能力之后,只能通过这种手段来说话。

    陆鸢情愿他是个哑巴,这声呼唤让她怒不可遏,刘瑜都死了他怎么能还活着,怎么还能说话!怎么能叫母亲给她取的小名?他根本不配!

    他以什么心态呼唤的,是在叫自己的女儿?孙女?还是未来的新婚妻子?

    陆鸢怒吼:“闭嘴!”

    她的容忍度一下被戳破,忍不住想要发疯,积攒的怒意一下喷发,她豁然站起身,明明动作无比迅速,只需要抬一下手就能杀了床上的人。

    但她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突然心脏处一阵麻痹,崩腾的血液霎时间停止,仿佛被极速冷冻,陆鸢嘴唇抖动,眼前一阵发黑,然后身体向后倒去,跌坐在椅子上。

    她都没反应过来就立即被制止,后背弓起,无法违背作用在她身上的力量,仿佛有一只无情的手悬在她身上,随时可以结束她的生命。

    【请冷静。】普罗米修斯说。

    陆鸢恶狠狠地盯着闪烁的蓝色光点,果然,神国的防御罩根本不是为了保护其他一等公民的,而是为了制衡她,或者说她们。

    只要在神国一秒,陆鸢无时无刻都在受这种威胁,当初祝宁来轰炸神国,就算陆鸢想要跳下去也没用,估计她刚迈出界限就死了。

    之前陆鸢试探性地接近防御墙,头发丝被烧毁,普罗米修斯每一次都在警告她回到自己的位置。

    陆鸢一直听霍文溪的话,小心翼翼蛰伏,想要放低姿态得到真相,但此时什么都不管了,有本事弄死她。

    【你已经苏醒了。】普罗米修斯似乎早就知道这一点,说:【跟你母亲一样强大】

    陆鸢紧紧咬着牙,因为麻痹而脸色惨白,嘴唇甚至在发紫,她穿着一件薄睡衣,连一件外套都没有,可以清晰可见她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头发散着,像个疯子一样,大小姐的优雅早就荡然无存。

    但普罗米修斯知道她有多强大,从母亲那边继承到能力的只有陆鸢一个,普罗米修斯的控制失效是迟早的。

    普罗米修斯轻声说:【请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必须自愿。】

    人的自由意志是无法被轻易改变的,逼急了她们会死亡,当年的刘瑜也是自愿进行自己的事业,现在陆鸢也必须同样。

    陆鸢:“滚。”

    她愤怒的情绪后是悲哀,陆鸢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认知都是对的,像是关在豪华玻璃房里的布偶猫,这种猫忍耐度极高,不会抗拒人类,就算受伤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不像其他猫一样亮出爪子,所以很多人类竟然以为布偶猫痛觉更迟钝。

    陆鸢就是那只布偶猫,不是不想亮出爪子,是没办法摆脱“基因”约束,而现在是普罗米修斯在约束。

    【我猜测你很茫然,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可以解答你的疑问。】普罗米修斯的声音永远那么冷静,毫无起伏。

    陆鸢一个字都不想说,普罗米修斯已经进行很多次了,他服务于神国,像个兢兢业业的管家,当年说服刘瑜也是他的工作。

    但刘瑜从小就有被灌输这种意识,从刘瑜母亲那边学到了很多,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的“职责”。

    陆鸢不一样,她被故意保护过,刘瑜给了她一个非常快乐的童年,养成她现在任性的脾气。

    原本应该由母亲来教导女儿,但刘瑜根本一个字都不透露,反而自杀了,并且让陆鸢亲眼所见自己死亡的惨状。

    那是无声的教导,以生命为代价给陆鸢留下的信号,某种程度来说,恐怖教育很有成效。

    现在的状况是,陆鸢非常强硬,普罗米修斯可以轻易折断她,但无法说服她。

    普罗米修斯很反感刘瑜,他可以打破对方的计划,但很难打破对方残存的精神。

    房间内陷入沉默,陆鸢久久不说话,只有生命仪器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远在未知空间的普罗米修斯正在观察陆鸢,陆鸢闭着眼拒绝交流,下巴微微扬起,哪怕外表像个疯子,内核依然很强硬。他浑身雪白,眼珠子都是白色的,屏幕上蓝色数据流滚动,比较各种方案,计算每个方案的成功率。

    【裴书死了,就在乌托邦地下。】普罗米修斯说。

    他找到了遗漏点,人类感情太复杂,让他每次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去理解,这次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王牌。

    果然,在他话音刚落,闭上眼睛的陆鸢一下睁开,普罗米修斯成功激活了她。

    裴书死了。

    陆鸢脑海里都是这句话,裴书离开时自己没有去道别过,那时候根本不合适,祝宁快速击打神国,只是为了趁乱带走裴书。

    陆鸢从来没想过阻止,把裴书强行留在身边,甚至在内心祝福,因为她知道调查员终究要走出墙外。

    陆鸢有听过裴书的过去,他一般都以一种无所谓的姿态讲述的,好像一个见过世面的人给墙内人讲一讲当年的故事。

    裴书给自己当老师根本不快乐,他经常睡不着觉,需要吃大量安眠药,定期要看心理医生,一旦到了阴雨天就会莫名抑郁,有时候请假一周,什么都不干,没完没了织毛衣,把自己完全淹没在毛线里,去寻找可怜的一点安宁。

    陆鸢可以给他很多钱,但没法给他真正的宁静。

    陆鸢幻想过裴书走出北墙后会经历什么,祝宁肯定会照顾他,她很擅长调节气氛,裴书在她的团队里大概会很放松,可能会交到新的朋友。

    她希望裴书得到救赎。

    但裴书死了。

    陆鸢心中一片灰败,裴书是她唯一的朋友,走出围墙当然有死亡的风险,陆鸢知道很难再见到自己的老师,可以接受裴书死在极北之地。

    但这句话是从普罗米修斯嘴里说出来的,成了敌人击打自己的武器。

    裴书甚至没进入极北之地,看一看当年走过的路,而在乌托邦就结束了。

    乌托邦的路线是陆鸢给出去的,本来裴书根本没这个计划,如果自己没看到母亲的画册,裴书应该不会死,起码会见到极北之地再死。

    陆鸢的目光从最开始的愤怒转化为悲伤,最后只有一片死寂,她一滴眼泪都没流,好像全身的力气都抽干了。

    【我可以感受到他死亡时很平静。】

    普罗米修斯没有报告当时的事实,陆鸢也没问,估计自己说了她也不信。

    他的计划里没有杀裴书这一项,裴书太渺小了,最多以火系异能被列为考虑,只有祝宁才是自己的目标。

    裴书的死亡是个意外,跟宋知章和徐萌的死不一样,他们才是被精心策划的。

    所以普罗米修斯没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因为是裴书先攻击他,而且他是耗尽异能死亡,如果有所谓的污染世界法庭,在法庭上,他都可以为这出意外申诉。

    当然,他也清楚人类不会有这样理智的思考,这种生物的劣势太明确的,而他竟然不得不照顾好他们,像一个疲惫的牧羊人。

    如果说出真相,陆鸢会把这笔账算在他头上,就像祝宁的复仇一样很莫名其妙。

    普罗米修斯不喜欢处理人类的情感关系,为什么不能按照计划表走,就像祝宁明明是个实验体,却是以情感为导向的。

    而陆鸢已经足够愤怒了,普罗米修斯不得不让她理智点,别像个疯子。

    普罗米修斯没有说谎,他的菌丝可以感受到人的大致情绪,不必接入也能做到,裴书死亡时并不愤怒,也没有不甘,他走到自己生命的终点,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了。

    【裴书死在你母亲曾经走过最远的地方。】普罗米修斯继续说,【这也是你母亲的事业。】

    陆鸢睫毛颤了颤,想起她找到的刘瑜画册,刘瑜的每一步都有自己的意图,而陆鸢还在揣摩。

    【对了,你的母亲跟你一样爱冒险,你不知道她出过墙吧?】

    陆鸢抬起眼皮,直视着前方的光点,她没法拒绝这个提议,普罗米修斯知道母亲的过去,哪怕他告知自己的可能经过一些删减和加工,但她太渴望了。

    【我可以给你讲述她的故事。】普罗米修斯温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