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
正值深秋, 乌斯垭大草原青黄交加,透着一股子萧瑟苍凉的意味。
野草灌木早早的枯黄凋零,只有一些高大乔木虬曲的枝桠上还残留着几片零丁的绿叶, 顽强的泛着一点绿意, 不知何时就会彻底凋零。
原野苍凉辽阔,却又热闹非凡, 数不清的巨兽成群结队的奔跑长鸣, 它们需要为自己和族群寻找最安逸舒适的巢穴,也得去捕获支撑他们过冬的猎物。
虫族们也一样。
凛冬将至, 虫族们也迎来了最忙碌的时节。
原野的某处, 一只长着灰褐色鳞甲的巨大爬行生物正愤怒的甩着粗壮的尾巴, “嗷——!!”
巨兽双目通红,身上鳞甲外翻, 鲜血混着泥土不住的往外流, 同它纠缠的是几只高大的雌虫, 雌虫们的情况与之相比好了很多, 但也没好多少,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衣着凌乱,看上去十分狼狈。
一只红发雌虫用力一蹬,将巨兽的血盆大口踹得偏移两分,这才没让自己的虫翼被咬下来, 心有余悸的咒骂道:“虫屎,这头穿甲兽怎么突然进入狂化状态了!!”
“我怎么知道……啊!!”他的身边, 另一只和他模样肖似五分的红发雌虫运气就没那么好了,被穿甲兽转身后的一尾巴直接锤懵,倒飞出去转了好几个圈, 这才堪堪稳住身形,愤怒的道,“哥!!你能不能看着点!!”
“情况这么紧急,这我哪还顾得上!!”被他称之为哥的雌虫话虽这么说,但还算有点良心,未免自家弟弟再被抽一下,跳到巨兽的背上,抓住对方的尾巴,狠狠甩了出去,力气之大,让巨兽那庞大的身躯都偏移了几分。
“吼——!!”
穿甲兽似乎是被激怒了,身形猛然涨大了一倍,那本就坚硬的鳞片变得更加坚硬,跟雌虫的虫翼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然而这回一向无往不利的虫翼却失了利,都差点砍卷边了,却只在鳞片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
“……”
这家伙进入狂化状态后刀枪不入,在力竭之前他们都拿它没办法。
修斯原本就受了伤,此刻心情更是糟糕:“该死的,亚尔曼那家伙怎么还没来?!”
要再不来,就只能去穿甲兽粪便里捞他们了。
修斯气的牙都要咬碎了,这家伙看他不顺眼那么久,终于忍不住想要借此把他嘎了吗。
阿诺一边躲避攻击,一边抽空回答:“我听伊米尔说,亚尔曼捡回来的那只雄虫好像不太舒服,大概率就是在陪他吧——”
怎么会有这么重色亲友的虫啊!!
修斯气的想骂街,然而还没骂出口,就一时不察,险些被抓狂的穿甲兽一爪子摁住。
“哥,咱先走吧,等老大来了再想办法。”
阿诺赶紧把自家哥哥捞出来,急道,“它发狂的时候身上会散发出特定的讯号,等它把族人召唤过来我们就走不了了!!”
最重要的是这种巨兽有共生体,会飞的那种,一只他们还能对付,来一群不得让它们啄成筛子。
修斯跺了跺脚,显然有点不甘心。
鳞甲兽味道鲜美,深受部落里雄虫的喜欢,而且它的皮甲更是制作武器的绝佳材料,他们蹲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逮到一只落单的,又打了这么久,付出的代价可谓惨重。
这下临到头了功亏一篑,任谁都开心不起来。
但修斯也知道阿诺说的是对的,左右这只鳞甲兽身上有他们的标记,之后等亚尔曼那没人性的家伙到了再想办法追就是了,休斯咬着牙道:“我们走!!”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个巨大的黑影用地底一跃而出,是那只穿甲兽的同伴赶到了。
阿诺下意识躲闪,却刚好落入了先前那只穿甲兽的攻击范围,被一爪子抓个正着,眼瞅着就要被塞嘴里了,吓得支哇乱叫,“哥,救命哇!!”
修斯瞳孔骤缩:“阿诺!!”
“咻——”
就在这时,一支锋利的箭矢破空而来。
长箭通体闪着金光,不知道带了多大的力道,竟直直穿透了穿甲兽坚硬的爪子。
穿甲兽吃痛,爪子一松,阿诺趁机脱了身。
看见来人,阿诺脸上一喜:“老大!!”
不远处,一只黑皮雌虫展着双翼,手握一把金色的弓箭。
显而易见,刚才的箭矢就来自于他。
雌虫看着年纪很小的样子,仍是少年模样,却已出落的十分英气俊秀,白发金眼,透着一股野性而神圣的美丽。
“嗯。”
少年微微抬了抬下巴,算是对他的回应,然后转头看向另一只红发雌虫,嗤笑道:“怎么搞的这么狼狈,修斯。”
那笑落在修斯眼里,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幸灾乐祸。
“亚尔曼!!”修斯看着他的视线简直要喷出火来,“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
被称作亚尔曼的少年不怎么走心的道歉:“抱歉啊,昨晚在陪我的雄虫。”
“你特雌的……”
继刚才那只穿甲兽之后,原本平坦的大地出现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坑,一头头巨兽从地底跃出,凶猛的咆哮着,目测有十几只,气势惊人。
修斯立刻扇动虫翼飞到空中,骂道:“你他雌的,雄虫雄虫,一天到晚就知道陪你那只雄虫。”
“有雄虫了不起啊!!”
亚尔曼勾了勾唇,从背后抽出第二支箭,搭在弓上,箭矢划破长空,也破开了巨兽坚硬的鳞甲,狠狠射进了它的心脏,神采张扬,一身傲气与锐意:“那可不吗。”
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疼的不住挣扎翻滚。
其余的巨兽也顾不上攻击雌虫们,围绕在死去的同伴周围,发出哀切的长鸣。
亚尔曼回头看修斯,背后雪白的虫翼舒展着轻轻扇动:“有雄虫就是了不起。”
修斯:“…………”
修斯冲他竖起了某个宇宙通用的鄙视姿势。
不过他很快没时间吐槽亚尔曼这个混账了,因为同伴的死亡,整个兽群瞬间暴怒起来,它们的伴生兽也不当缩头乌龟了,纷纷离开宿主,振动翅膀追向雌虫们。
修斯身上有之前那只穿甲兽的气味,这下被撵的到处跑。
“修斯,阿诺,你们找地方休息一会儿。”
亚尔曼重新挽起弓,也许是嫌弃效率太低了,雌虫这回足足搭了一把箭,眸光中带着冷意:“这群穿甲兽今天可得全部带回去。”
乌斯垭星球的冬季足足有五个月,这五个月里又有整整四个月的漫长雪季。
一旦开始下雪,河流结冰,原野封冻,植物深埋种子和根系,巨兽们也会完全隐匿起来,到那个时候,再要想找到食物将比登天还难。
他们必须要在冬天的第一场雪到来之前捕获足够多的猎物储存起来,否则这漫长的冬季中不知道又有多少族虫会饿死。
这群穿甲兽来的正好,今天一头也别想跑。
金色的箭矢齐发,精准的射中了空中四处乱飞的伴生兽,例无虚发。
解决完空中的伴生兽,亚尔曼眯了眯眼睛,将弓箭背回身后。
雪白的虫翼完全展开,边缘处闪着寒芒,锋利如刀,轻易破开了巨兽的鳞甲。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雌虫跟巨兽比起来体型很小,但攻击力却十分不俗,双翼锋利,力气惊人,他一边躲避挥过来的巨兽的尾巴,一边飞快的在巨兽的活动间隙里穿梭,打出致命的伤害。
阿诺一边呲牙咧嘴的给自己上药,一边抽气,不管和老大出去多少次,都还是会被他的武力值震撼到:“哥,你真的不打算换个对手吗?”
那可是乌斯垭平原那么多部落里唯一的一只王虫啊。
修斯哼了一声:“要不他怎么配做我的对手。”
阿诺一时语塞,他觉得自家哥哥脑子仿佛有那个大病,但又怕自己伤害到他脆弱的小心脏,要说不说的,脸色很是精彩。
修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干嘛?”
阿诺状若无事发生,“没什么,老大那边好像好了,我们过去吧。”
“哦。”
亚尔曼打完巨兽,雪白的虫翼沾上了很多血,十分嫌恶的皱起眉:“修斯,你们处理一下这些巨兽,我马上回来。”
修斯望着雌虫急匆匆的背影一头雾水:“他干什么去?”
阿诺哼哧哼哧的扒皮:“洗翅膀去了吧。”
修斯闻言简直跟见了鬼:“这家伙什么时候还有洁癖了。”
以前捕猎的时候在泥里打完滚还能忍到回到部落呢。
阿诺抹了一把汗:“他家里那只雄虫爱干净,身体又差,闻不得血腥味儿。”
“又是那只雄虫……”修斯平白又吃一嘴狗粮,憋屈的把嘴闭上了。
此刻,被他们谈论的雄虫正心情复杂的跟一颗球大眼瞪小眼:“你的意思是,我重生了?”
“是的呦,宿主。”刚经历了上一个滑铁卢世界的系统君,有些惴惴不安的看着它的新宿主。
【姓名:沈朔
性别:人类男性/雄虫
渣渣值:79%】
这可是系统转到渣改部之后,有史以来遇到的渣渣值最高的宿主了。
高的让人孩怕,刚好卡在可被改造的极限值上。
宿主还不说话,一双黑沉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让统更害怕了。
“……”
沈朔移开视线,看着自己苍白的手,神色难辨。
老实说,他没想过自己还有再睁眼的那一天。
死亡的感觉是那么清晰,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在被死亡一点点吞噬,直至泯灭。
沈朔垂下眼,漆黑浓密的睫羽掩去眼中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沈朔才问,“……为什么救我。”
他活的够累了。
系统小心翼翼的探头提醒道:“不是说了吗,宿主,因为你上辈子太渣了,所以才会被系统绑定,重生改造的。”
“渣?”
沈朔闻言一顿,旋即抬眼看它,面色很淡:“你指的是什么?”
只见那颗自称渣渣改造系统的破球抖着小尖刺认真的道:“你和亚尔曼啊。你和他结为了伴侣,却利用他,辜负他,联合其他虫害他残疾,又在之后背弃他而去……”
“那是他自愿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沈朔闻言轻轻的笑了一下,说,“我从来没有强求他什么。只是懒得拒绝而已,这也有错吗?”
“更何况,要是照你这么说,别人对你好你就得回应的话……”沈朔注视着眼前闪烁的彩球,“追在我身后的虫那么多,我岂不是早就累死了。”
系统:“…………”
救命啊。
这话它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可、可是……”系统支支吾吾,憋不出话,“你们是伴侣啊……”
其实这个情况和陆轻很像,但比小陆可还要再过分一点,至少小陆还有服务意识,知道拿人钱财要好好对金主呢。
“你想想,你妈妈和你爸爸是这样的吗?”
沈朔略一沉思,回答道:“是啊。”
他爸整天追在妈妈屁股后面跑。
系统:“…………”
我真的酸q。
系统说不过他,岔开话题:“总之这样不行,你要是一直这种想法的话,改造是会失败的。”
“改造失败就会死的。”
沈朔哦了一声:“没关系,我注定是要死的。”
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系统:“…………”
系统觉得,继伊莱之后,眼前这个美丽的宿主,将会成为它统生最大的滑铁卢。
“你不要这样,宿主。”系统挣扎道,“只要你好好改造,系统会让你重获新生的,那点小病无足挂齿。”
其实系统是不能干涉宿主生死的,但看他这个吊样子,为了让沈朔好好做改造,系统愿意出宝贵的积分治好他。
大星际时代,科技发达,阿里兰卡星又是帝国首都,汇聚整个帝国最尖端的医疗科技,却仍旧对他的病无能为力。
这样一颗来历不明宛如智障的破球,能有办法治他的病?
沈朔那怀疑的目光深深的刺痛了系统的心,又回想起上个世界临走前被伊莱说是废统的时候,气呼呼的,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沈朔扯了扯唇,“无所谓。”
“死了也好。”
自从发现自己不是掉到什么不知名星球,而是直接掉到其他时空永远都回不了家之后,沈朔就没那么想活了。
他天生情感淡漠,唯一的一点温情,都在家人身上。
他吃那么多的药,受那么多苦,那么努力的想活下去,只是替自己的父母感到不值得。
从自己出生起,他们就没开怀过一天,成日担惊受怕。
虽然沈朔自己感觉不到那些情绪,但他知道那并不好受。
所以他希望自己能回去,至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至少得回去再见他们一面,至少……
让他们能少一点难过。
可这些都做不到了。
不用再背负他们的期望,沈朔心里也许是如释重负的。
他这一生,因为这幅病躯,从小药不离身,住的最久的地方,除了家里的私人医院,就是手术台,闻到的永远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看到的永远是冷冰冰的白色。
他不知自由和健康为何物,也从没见过外面世界的精彩。
就像一只囚鸟,住在华美的笼子里,虽然锦衣玉食,但连展翼都不能。
活的当真是没意思极了。
不知是说给系统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沈朔弯了弯唇,又重复了一遍:“……死了也挺好。”
系统觉得这宿主问题大发了,正想说些什么开导开导,想让他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忽然门就被人打开了。
灿烂的阳光驱散黑暗,从门口照了进来。
“沈朔!!”一只黑皮雌虫抱着一团火红色的皮毛飞进来,笑容灿烂明媚,神采飞扬,“你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不待沈朔反应,雌虫就自顾自的将抱着的东西展开,然后团在了沈朔身上,将他裹的严严实实。
那毛茸茸的触感,好像是什么动物的毛,自带热量,驱散了沈朔身上的寒意,“是赤火狐哦,我在捕猎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是不是很暖和。”
沈朔无意识的蜷紧手指,没说话:“……”
“怎么不拉窗帘啊。”雌虫似乎习惯了他的冷淡,像只勤劳的扑棱蛾子,飞过去把每一个帘子都拉开了,絮絮叨叨,“让太阳晒一会,房间里就不会那么冷了。”
沈朔那么怕冷,怎么可以不晒太阳呢。
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也撒在了黑发雄虫的身上。
就像是被人骤然从黑暗中拖了出来一样,雄虫身上的沉郁和阴霾都仿佛随着阳光的照射而消弭散去。
“……亚尔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