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芬 作品

第230章 奇怪的他 怪物才会有一百张脸

 


    【你在装什么啊?又要端着又不给弄,真把自己当个什么天仙。】
 


    “他爷爷最偏心他,几个堂弟又都喜欢他,他也一直很乖。”
 


    【差不多得了,给个台阶还不下,你以为你调子很高吗?外面那些破事儿谁不知道,现在在这儿装起来了。】
 


    “就是性子软,又不爱说话,他爷爷要是在,肯定就怕他被欺负。”
 


    【有什么不好说的,又要端着又不给弄。就算没有,那现在你让他这么丢脸,一句对不起该不该说?】
 


    正常世界中,长得好看的人总有优待。
 


    但沈承遇直到遇到怀姣才知道,也有例外。
 


    身旁四叔叔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已经模糊下来,沈承遇怔怔盯着怀姣,回想起模糊记忆中,好像有谁曾也调笑着问过他:“被人喜欢不应该高兴吗?”
 


    怀姣却回:“为什么要高兴?”
 


    他说:“我没有被好好喜欢过。”
 


    所以他才这样。
 


    与生俱来的钝感力,让他在受伤的同时,又只能比谁都清醒。
 


    他不需要任何人奖励一样无缘无故加注给他的爱,和莫名其妙的可怜。
 


    他就是他,他永远要只爱自己,才对得起自己。
 


    ……
 


    重置的世界里,怀姣的爷爷还和曾经一样,于凌晨四点多,在村中百余亲友的陪同下,起棺上山。
 


    村里最深处的大山,是怀姣奶奶曾经住过的观音尖岩屋,奶奶走后,又长眠此处。
 


    爷爷生前百般交代,一定要和奶奶埋在一起。所以奶奶的坟旁,又开了新坟。
 


    周围的荒草树木,都被清扫了干净,只余下雨后湿润的黑色土地。
 


    红色的鞭炮从半山滚落,铺到山底。
 


    凌晨还未亮的天空中,黄纸烧起,点燃山中微光。
 


    哀泣的哭声,婉转从坟前响起。
 


    入殡仪式上,乌泱泱跪着一片披麻戴孝的怀家人。
 


    怀姣跪在坟前,长磕下头。
 


    他闭着眼睛,额头伏在草甸上,在心里,再次和爷爷说了再见。
 


    前方,是道士提着拂尘,在漫天烟烬中,悠长诵念道——
 


    “先者长辞,后生齐聚;百零八者,族家长荫;往者无憾,来者无忧……”
 


    “长孙怀姣,佳质纯心,无病无灾,逢凶化吉……”
 


    ……
 


    怀擎和怀州拿着打火机,小跑下山。
 


    天还没有完全亮,怀姣让叔叔们提前赶走,让他带着沈承遇躲开一会儿的炮仗。
 


    怀姣和沈承遇为了避开,只能摸黑走后山的另一条小路。
 


    小路往下,连接的是一条快要干涸的小溪。
 


    以前的怀姣和怀擎他们,最爱来这里翻螃蟹。
 


    溪里的石头搬开,水还浑着的时候就要伸手进去摸。怀姣怕被螃蟹夹,就只能蹲在一旁看怀擎他们翻,有次怀州的手被大螃蟹夹住,甩也甩不掉,痛得哇哇地哭。
 


    怀姣比他还怕,早就躲在怀擎后面去了,只露出两只眼睛慌张看着他们。
 


    后面见怀州还是哭,又怕被大人骂,怀擎就在旁边出主意,让怀姣抱抱他们、亲亲他们,他们就不哭了。
 


    怀姣于是就做出一副哥哥的样子,抱着他们亲两口脸蛋。
 


    怀州的手指上还吊着螃蟹,指尖都被夹紫了,但是被怀姣一亲居然真的就不哭了,直搂着怀姣不愿意撒手。
 


    最后他们的翻的螃蟹,都要用荷叶包着,带回去让爷爷给他们炸来吃。
 


    怀州还要把那只炸得金灿灿的、夹住他手的大螃蟹让给怀姣。
 


    后来他们有经验了,才知道被螃蟹夹之后不用小堂哥亲,只用把手放回水里,就能让螃蟹松开。
 


    怀姣想到这些,又忍不住笑。
 


    “原来你有酒窝啊……”沈承遇在旁边愣了半秒,下意识说了句。
 


    怀姣赶紧抿住嘴巴,皱眉说:“这都不知道……”
 


    “你又从来不对我笑,我怎么会知道?”
 


    “你总惹我,我为什么要笑。”
 


    “我以后不惹你了。”
 


    沈承遇认真跟他保证:“我以后都不惹你了。”
 


    怀姣才不会相信他的话,他蹲在小溪边,安静了半刻后,突然,朝沈承遇问出一句:“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啊?”
 


    眼前情境中,怀姣所问的,分明应该是在问他……为什么会陪着自己来到乡下。
 


    可沈承遇却好像真正听懂了一般,低声回了句:“不知道。”
 


    沈承遇也说不清楚。
 


    很多事情都莫名其妙,难以说出理由。
 


    但他看着怀姣,第一次控制不住,犹豫着说:“不知道为什么…”
 


    “我看到你的时候,总觉得遗憾。”
 


    怀姣愣了愣,然后说了声“哦”。
 


    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
 


    他垂下头,手指浸入脚边冰冷的溪水中,山上隐约传来长辈的吆喝声,像是在通知怀擎他们,可以开始点燃鞭炮了。
 


    怀姣仍蹲在原地,小溪的远处尽头,朦胧晨雾中,一些莹莹光点,脱隐若现。
 


    “萤火虫……”
 


    “嗯,怎么了?”沈承遇随着他看过去,嘴上道:“山上有萤火虫很正常吧?”
 


    “对,我见过好多的,以前爷爷会用药罐子帮我抓萤火虫,他背着我,走在山上的野坟边,伸手能抓好多好多,装在透明的罐子里,上面扎孔眼,就可以养好久……”
 


    “但是这个时候怎么会有……”
 


    沈承遇挠了下脑袋,小心说:“也许是爷爷变的?”
 


    怀姣笑出来,“你在说什么啊,比人死后变成天上的星星还土……”
 


    “真的好土。”
 


    怀姣说不出话了,他表情奇怪,好像想哭。但是眼泪被硬憋回喉咙里,又被泡涨的海绵堵住。
 


    只能低着头,一直重复说:“好土,土死了……”
 


    “你能憋到现在才哭也是挺厉害的。”
 


    沈承遇叹了口气,似乎也想蹲下身,看一看怀姣。却在下一秒,听见面前人蹲在地上,颤声说:
 


    “没有人喜欢我了。”
 


    震耳的鞭炮声,在这一刻,自山下炸响,昏暗的天空都在噼啪中轰然被照亮——
 


    山的这一边,却好似出现了真空,让怀姣再也听不到周围任何的声音。
 


    他陷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个古怪的小孩,情绪和语言,一直一直,颠倒反复。
 


    “没有人会再喜欢我。”
 


    沈承遇脸色一变,着急反驳说:“怎么会没有人喜欢你?”
 


    “你的爷爷,你的二叔叔三叔叔四叔叔,你的堂弟,怀擎怀州,还有……那些给你送礼物的人。”
 


    “很多人喜欢你,每一个都喜欢,不同性格不同相貌的人,换一百张脸,每一个都会爱你。”
 


    沈承遇在这一刻,甚至感觉到有一种力量,在急切推搡着他的肩膀,促使他说——
 


    “他可能脾气不好,个性很坏,会欺负你,会惹你哭。”
 


    他对你说的每句话都词不达意,口不对心。
 


    但是他从见到你开始,就移不开视线,只要闻到味道,就想追赶你。
 


    “他想救你。”
 


    沈承遇喉咙闷塞,说道:“你要相信,他很想救你。”
 


    “他想保护你。”
 


    “一直陪你。”
 


    “哪里有这个人啊……”怀姣垂着眼,蹲在泥土湿润的溪边,打湿的睫毛晕湿眼下,他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从来都没有这个人。”
 


    怀姣在自己的世界里,比谁都要清楚。他的故事中,害怕是真的,眼泪是真的,被欺负也是真的,被握着摸老人的手更是真的。
 


    没有人来救他。
 


    真实的世界里,他从来不是主角,只是背景可怜,着墨不多,一笔而带的炮灰。
 


    “那我是谁?你看不见我吗?”
 


    沈承遇很高,山上炮仗震耳欲聋,灰烟熏天,炸开的残炮碎屑飞了很远,却全都被面前的人挡住了。
 


    怀姣没有回应他的话,只在烟火尘屑中,嗅到了面前那丝,在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游戏副本里,依旧熟悉的薄荷气味。
 


    他咬了下嘴唇,滚落的眼泪,掉下后,最终被溪边的泥土吸收。
 


    下一刻,山间的第一缕晨光,穿透灰烟,映射在了眼前这条,将要干涸的盈盈细流上。
 


    怀姣的手指浸泡在溪流里,水面斑驳折射的彩色光晕,映亮了他的面颊。
 


    他眼睫颤了颤,最后只嗓音微抖着,含糊说了一句:“你很奇怪,怪物才会有一百张脸……”
 


    “那就当怪物好了。”
 


    沈承遇斩钉截铁,他看不得这个人掉眼泪,言语快于想法地,蹲下身,乱哄道——
 


    “你这么好,怪物也会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