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7.【第78章】正道魁首 九州山河皆为局……
太重了。拂雪咬牙抵住齿缝的血水,硬扛姜佑扫来的剑锋。她握剑的手无自控地颤抖,肌肉不住痉挛。她心中飞快地思索着应敌之策,顺势点爆剑阵,以一阻姜佑的攻势。她强行拉开转圜的余地,但不等她次进攻,那流火环绕的影子却突气势一变。
[吾看不见你的道。]姜佑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响起,字里行却无笑意,剩阴邃幽深的冷意,[这是明尘的道,不是你的道。]
什么……意思?拂雪微微一怔。
她全神贯注,不敢半轻忽。但姜佑话音刚落,下一秒,突迸发的剑气自她肩膀斩至腰腹。
“咔擦”一声脆响,拂雪见了金石碎裂的声音,金石玉骨同样无抗衡涤荡千山的剑势。她嗅见浓烈的血香,玉石碎裂的纹路自肩膀蔓延上脖颈与脸庞。
拂雪一片猩红,大片斑驳的色块挤满了视野。她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地脱力倒下。但她想,不能,不能就这么结束……持剑的手指松开又立刻握紧,姜佑次袭身而上时,拂雪次举剑格挡。但螳臂当车,于事无补。反转的剑柄重击拂雪的手肘,咔擦,她持剑的手骨应声而断。
[吾说过,你会死在这里。]
重剑次扬起,毫不留情地砸落。与其说这是一场决斗,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施虐以及碾压。姜佑凌空而立,虚空拾级而下。玄袍下的诡雾越发浓重,与之相对的,他声音中属人的知性飞快地剥离。海面波澜不兴,但却像风雨欲来最后的平静。
拂雪从空中陨落。她左手反折,身体几乎被拦腰斩断。白衣与发被血泅染。
“咳。”拂雪呕出一口浑浊发黑的血水,在即将坠落汪洋之时,她挥出一片浮冰,狼狈地砸落在冰面。她试图站起,反折的手臂却违背了主人的心意。姜佑的影子缓缓降落,祂身后的穹裂开一线猩红,隐在雾海中的龙瞳注视着匍匐于地、每一次喘息都必须竭尽全力的剑修。
过于用力的吐息牵动肺腑的伤口。她大口大口地喘息,汗珠滚滚而落。
站起来。拂雪,站起来。
[你将死去。]
姜佑的声音次响起,比起威胁,这更像是一句宣判。刑堂官拍下了惊堂木,事情便无转圜。
拂雪噙着满口鲜血,痛得浑身发颤。但她还是咽下血沫,一字一句地道。
“……阁下,我的道不在这里。”
经一战,拂雪终于确定,自应当是忘记了什么。她回首,看不见自的来路。但她却如相信,自的道还留存在这世上。
姜佑指尖亮起一丝幽邃的光,拂雪胸也漾开层层蔚蓝的水浪。她用唯一完好的左手握住自的剑,勉力自地上站起。鲜血从她的额角流下,淌过垢满血污的嘴角。她知道自现在的模样一定狼狈极了。但出乎意料,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拂雪的心仍是平静的。
她反问道:“……您呢?您的道,真的在吗?”
……
变神,阴荒大殿。
“现在,我应当唤你‘姜胤业’,还是‘姜恒常’呢?”
重归寂静的大殿中,明月楼主回头,望向不远处归刀还鞘的玄衣女子。他的袖刀仍握在手上,没有暂敛锋芒的打算。
“还是唤我‘姜恒常’吧,毕竟我们已经做出决定,让‘姜胤业’死去了。”姜恒常回眸一笑,她随手掸了掸染血的袖摆,往日洒脱的笑容中掺杂了几别样的味道。
“……”明月楼主沉默地注视着她,面具下的瞳深邃莫测,他问道,“与血亲融为一体,究竟是什么感觉?”
“楼主,我们兄妹二人的经历或许不能成为您的参照。”姜恒常优雅一笑,“若要我等以言语形容,那便是——‘完满’。我们拥有了彼的所有,回忆、感情、忧惧、信念、彻悟……我们从心意相通,不会有歧与陌路。姜胤业能看见姜恒常曾经踏过的山川湖海,姜恒常也终于能与缠绵病榻的姜胤业感同身受。我们不残缺,不孤孑。从彼的半身融合为一个完整的个体,这,便是我们的答案。”
“匪夷所思,且难以想象。”明月楼主嗤笑,并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他回头,望着断壁颓垣龟裂的地坑,一滩浑浊的死水聚在坑底。那些死水涌动着青绿的油墨,仔细望去时却发现其上有无数双睛死死地望着他们。那些睛似有万千思绪,似哀似愁,似怨似恨。祂们粘稠地流转,如活物般灵动自如。
很难想象,这一滩诡谲阴祟的死水,在不久还是一位看上去十体面的老人。
无论斩断多少次,杀死多少次,冥神骨君的神使依旧会死而复生。但随着神力的侵染,外道的信徒也逐渐显露出已经被扭曲的灵魂质。
“祂还活着?”
“显。没有人能在骨君的神里杀死神使。”
“即便已经扭曲成这种样子?”
“当,即便已经被扭曲成这种样子。很不可思议吧?执掌死亡的神明,却真真切切地亵渎了‘死’。”
姜恒常轻轻一笑:“剥夺逝者的尊严,扭曲死亡的质,一切为了让族群以面目全非的样子扭曲地‘活着’。以死的权能去谋夺生的未来——向死的生,向生的死。这种空洞虚无又没有意义的事,那位冥神却坚守了一辈子。”
明月楼主没有接话,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抛给姜恒常,道:“即便姜胤业已死,但生意就是生意。想必你不会忘记?”
“怎么会呢?全下人都知道楼主最重视等价交易。”姜恒常接住那一方印章,是恒久永乐大典上失踪的九龙青玉玺。姜恒常没有当场检验货物的真伪,毕竟生意人最讲诚信。她双手合十将玺收入怀中,捋下手腕上一串以红线相缠的珠子,墨黑色的珠子似一颗悲哀的珠。
“交易到为止。”明月楼主收下红绳珠链。
姜恒常忍不住笑了,她心想,这人果真是个戏疯子。
“楼主,您最初踏上道途的因果与祂不开干系。修行之道的人却不求长生,寻那凡尘生老病死的彻悟。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相矛盾的空无?”
明月楼主没有回答,而是毫不犹豫地转身朝殿外走去。
“自吾诞生伊始,便一直在做这毫无希望之事,从生到死。”姜恒常也并不在意,她无需明月楼主的回应,轻哼着姜家流传至今的箴言。这世上所有修士都是走在道途上的独行者,无人能够理解,无人能够共情。那些外人看来愚昧的、无意义的,或许恰恰便是他们道的诠释。
“我所言对否?阴长老?”
庞大的阴影在姜恒常身后升起,她偏头,中带着平静的笑意。
暗影铺盖地,密密麻麻的球同时转动,不断泌粘液的同时将目光锁死在姜恒常的身上。
[沙……沙沙……]怪物发出了沙哑的低鸣,在一阵吞痰般的含糊嘶鸣后,终于吐露出能被辨明的语句,[没有……意义……]
[棋局已成……挣扎,毫无……意义……]
[无人能懂,吾王的慈悲……吾王之伟业……终将……]
“我知道。以死图生,祂已经远去,但祂的道依旧留存于神州大地。”姜恒常手腕翻转,缓缓把玩着九龙青玉玺,“九州局,山河为棋。局,才将将开始。”
仙与魔,生与死,过去与现在,神舟的未来究竟落在谁人手中,到底还未成定数。
“中州……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