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谁与归 作品

第六百一十一章 大度?大度个屁



                雒于仁的这篇发表在《半月杂谈》上,将李太后描述为妖后、冯保描述为阉奴、张居正为奸佞小人,有政治目的,而且是蓄谋已久,早就写好,等待着天变时,立刻发动,而且必然有后招。

    其目的也显而易见,皇帝死了,李太后、冯保、张居正是坏人,那接下来无论是兄终弟及潞王登基、还是幼年长子朱常治登基、权力的中心就会出现真空,这个时候,就可以乘机而入了。

    在这个关键时间节点,掀起这种风力舆论就是赌皇帝死,还不能等皇帝真的死了,因为信息差的存在。

    皇帝死后,秘不发丧,新君登基之后,才会发讣告,这也是权力动荡下的必要手段,比如秦始皇崩,就是秘不发丧。

    所以,只能在收到皇帝病危的消息时,立刻发动!要不然黄花菜都凉了。

    皇帝有事,那雒于仁就不会有事,惨烈的朝堂倾轧,没人会关注他;皇帝没事,雒于仁就必然有事。

    朱翊钧让缇帅赵梦祐继续追查,但雒于仁看起来只是为了高拱鸣不平,好像没什么其他人在背后鼓噪推动,切割的非常干净,缇骑们并没有掌握到可以瓜蔓连坐的证据。

    朱翊钧对政治斗争的残酷性有着清楚的认知,毕竟他刚登基就被刺杀,连家都被人给点了,还被人袭杀,所以他完全可以理解雒于仁这个时候发动,还有他还有他背后那些人谋求权力的动机,理解归理解,人还是要杀的。

    朱翊镠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非常庆幸!皇帝果然在钓鱼,而且!还真的钓上来了!当然朱翊镠也一定会庆幸,那条鱼不是自己!

    皇帝病重,各方反应各有不同,朱载堉则是急的团团转,却什么都做不了,人力终有穷时,朱载堉恨自己没能把格物之道往前再推进两步,帮不上陛下的忙。

    “看到陛下气色如此的好,臣就安心了,天佑大明。”朱载堉打量了下皇帝,极为庆幸的说道。

    “皇叔,你拿来这么一块石头,是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朱翊钧看着面前这块石头,疑惑无比的问道。

    “这是一块压菜的石头,它已经被腌入味儿了,从洪武年间已经压菜缸压到了今天,两百多年了。”朱载堉十分郑重的说道。

    朱翊钧两手一摊的问道:“朕已经闻到了,那皇叔拿来是想告诉朕什么?”

    “它是咸的。”朱载堉指着那块石头继续说道:“而且是黑的。”

    “臣自己尝过,它的确是咸的,臣又弄了几只小老鼠,三天不喂盐,这些小老鼠会舔这块石头,来补充盐分,这些深褐色的痕迹,是酱油留下的。”

    “所以呢?它有什么问题吗?”张居正看着朱载堉,这种石头,北方家家户户都有,因为要腌咸菜,有的时候是白菜,有的时候是萝卜条,张居正仍然没有听懂,朱载堉想要表达什么。

    “我已经把它洗干净了,表面刷了十几遍,而后又磨了两下,它还是咸的,还是黑的。元辅,这没问题吗?”朱载堉反问道。

    “额……”张居正眉头紧蹙,术业有专攻,张居正在政治上的天赋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在格物之道的天赋,并不是很高,他仍然没有察觉出问题来。

    朱载堉俯首说道:“陛下,盐、酱油的基本粒子,也就是陛下所说的分子,在泡菜的过程中,盐分子向石头运动了,石头没有裂缝,但分子依旧运动到了石头之中,磨掉之后是黑的,是咸的,这证明之前的理论是对的,分子存在间隙,热量越高,运动就会越频繁,分子在做无规则的运动。”

    “朕听明白了,厉害啊!”朱翊钧由衷的说道,天才或许就是这样的,生活里普遍的现象,在这些天才眼里,完全不同。

    “陛下,臣就在想,热量越高运动越剧烈,会有什么表现呢?比如冰雪消融、比如水会沸腾,比如发光,都是由热量引起的,而臣找到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自己会发光,传说中的夜明珠。”朱载堉拿出了一个铅盒,但没有打开,指着手中的铅盒说道。

    “夜明珠有两种,一种是自发光,就是没有任何光源照射,也会发光的夜明珠,还有一种是辉光,就是光照一刻钟,发光几個时辰的夜明珠,我们找到的就是前面一种。”

    “这是山西沂州的一个风水先生,捡到的一块怪石,似金非金,似石非石,谁拿了不过几个月就会恶心呕吐,长则三年,短则一年就会脱发,脱发的时候就开始频繁生病,这是风水先生的法器,后来这风水先生的孙子,招摇撞骗,被查获后,当成了夜明珠,送到了京师。”

    “它可以用于育种,也可以用于诱发菌株突变。”

    朱载堉要告诉皇帝陛下他的发现,他介绍了这块夜明珠的来历,就直接介绍了夜明珠的用途,育种和诱发菌株突变,省去了数千次的实验过程。

    这种可怕的石头用铅盒保存,也是实验所得,用铅板进行阻隔,可以有效的阻止怪石对菌株的影响。

    发现对菌株的影响,也不是偶然,是刻意为之,为了让菌株发生异变,各种剧毒都用上了。

    “我们用这块自发光的夜明珠照射青霉菌菌株,成功的诱变出了一种菌株,产量高不挑食,可以让大明青霉陈卤水的产量从四千单位,上升到4万单位,甚至是更高。”朱载堉拿出了一个玻璃瓶,玻璃瓶是朱载堉特挑出的菌株。

    菌株不会让人生病,可以给陛下展示。

    朱翊钧看着那一小瓶透明无色的液体,虽然肉眼看不出来,但朱翊钧相信,里面的确有青霉菌。

    虽然朱载堉完全不知道那块石头究竟是什么东西组成,但在朱载堉的认知里,发光等于有能量,有能量代表着可以诱变,最终促成了新菌株的出现。

    “陛下,这个过程听起来有点复杂,但其实和酿酒是一样的,酿酒用的酒曲,和这个陈卤水原理都是相通的,都是需要粮食做原料,酒曲是曲霉,这个用的是青霉,都是用的小虫子去制作,格物院做的事儿就是改良了青霉。”朱载堉告诉陛下这其实和酿酒的过程很像。

    酿酒是极为普遍的,各家用的曲霉也各不相同,朱载堉在简单的例子,告诉陛下原理。

    朱翊钧当然能听懂,张居正也听明白了,他想看看那个被封闭在铅盒里的小石头,但朱载堉说什么都不打开,朱载堉觉得这石头致病,还是用的时候拿出来不迟。

    “皇家格物院上下一体恩赏五十银,五经博士百银,朕甚是欣慰。”朱翊钧放下了装着青霉菌株的小瓶子,笑着说道:“当初朕设立格物院,从没想过会有如此多的收获。”

    朱翊钧真的没想到设立格物院,设立五经博士,能有如此高的回报,这些年,他投资了这么多产业,格物院是回报最丰厚的,没有之一。

    “臣谢陛下隆恩。”朱载堉欲言又止,但还是告退了,朱载堉其实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他把自己最新的成果分享给陛下,就是在分享喜悦,帮不上什么忙的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关心。

    张居正和朱载堉一同离开。

    朱翊钧以为雒于仁不会再有什么波澜了,连张居正都不拦着的时候,还能有什么幺蛾子?但是朱翊钧很快就知道他错了,大错特错。

    雒于仁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他不是一个人,翰林院沈自邠是他的老师,而且万历十一年三百五十名进士,都算是雒于仁的同窗,而且雒于仁还是个言官,他在都察院听政,在雒于仁下狱之后,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很快,质疑声从小到大,在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就变得波涛汹涌了起来,先是为雒于仁求情的奏疏接踵而至。

    求情的理由无外乎是朝廷应该允许批评的声音,雒于仁只是为高拱的遭遇鸣不平,是出于师生之谊,父母之命,雒于仁的父亲是高拱的学生,这是大明律法允许的亲亲相隐;

    无外乎是陛下此举阻塞言路,如此苛责言官,日后朝有凶逆,就无人敢仗义执言了,朝中再无骨鲠正气了;

    无外乎是君子不计小人之恶,张居正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这种批评质疑之声,何必严肃对待呢?显得小题大做,别人看了还以为心虚,以为事实就是如此呢。

    孝宗死后,武宗继位,那时候还有人冒充武宗皇帝的亲外公,说张皇后不是武宗皇帝的亲娘,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也没有惩治冒充皇帝外公的郑旺,郑旺妖言案之后,郑旺回到家中,被人都叫他郑皇亲。

    海瑞连嘉靖嘉靖家家皆净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世宗皇帝不也没有杀了海瑞吗?

    君子不计较小人之恶,是仁政,作为皇帝,要大度。

    这些奏疏,只字不提雒于仁的文章发的时间,也不提雒于仁文章的内容,纯粹的抛开事实不谈,要朱翊钧大度。

    大度?大度个屁。

    朱翊钧看着这些个奏疏,翻出了‘朕知道了’的章,挨个盖了上去,一边盖章一边说道:“冯大伴,你去看看,都是谁跟这个雒于仁沾亲带故的,写好名单,准备抓人!和雒于仁关在一起,缇帅那边没有充足的证据连坐,他们上赶着送上门来了。”

    “正好。”

    “臣遵旨。”冯保打了个激灵,张居正对这件事的表态是陛下过于柔仁,即便是瓜蔓连坐,恐怕张居正也不会上奏反对了,那瓜蔓连坐就成了定局。

    松江曲氏案里,张居正明确表示不让陛下瓜蔓连坐,止于账簿,因为那是要推行一条鞭法,是自有了郡县制之后,近两千年朝廷和地方的矛盾,瓜蔓连坐,只会让反对派更加团结,把本来能团结的人,推到对立面。

    而这个案子,张居正支持陛下下重手,是因为雒于仁在谋反,他蓄谋已久的妖言,挑选陛下病重的时间发布,就是谋反。

    现在的情况就是,雒于仁和他的同党们,似乎不打算愿赌服输,准备各种花言巧语的赖账。

    “娘亲那边怎么说?”朱翊钧拿着一堆奏疏,询问着李太后对这件事的意见。

    “太后说外廷的事儿不管,太后千岁还说,看顾皇嗣们要紧。”冯保回答了这个问题,李太后对外廷的事儿的态度是不管,都由皇帝去处置,从乾清宫搬走之后,李太后除了催着给皇帝纳妃嫔之外,再没管过别的事儿了。

    按李太后的想法,皇子公主,多多益善,五十不多,一百正正好。

    “那就准备拿人。”朱翊钧思索了片刻,决定查清楚就拿人。

    在朱翊钧还没有下令拿人的时候,言官们反而找上门来了,先是雒于仁的老师,翰林院修撰沈自邠来解刳院前求情,皇帝不见,就长跪不起,后来人越来越多,从一个人变成十个,最后解刳院门前居然聚集了五十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