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谁与归 作品

第四百六十九章 还田的三个阶段

 “若是要进行,臣有上中下三策。”张居正既然赞同了陛下,那立刻选择了谏言,在清丈的基础上,进行还田。

 “先生之前还不同意,现在立刻就拿出了上中下三策来,这是早有准备啊!”朱翊钧一愣,张居正妥协也就罢了,这还准备献策,不是早有准备,朱翊钧把门口那两个石狮子吃下去!

 “确实早有准备。”张居正站了起来,走到了大长书桌后的博物架上,拿起了一本奏疏,递给了冯保,冯保转交给了陛下。

 这封奏疏的封皮已经有些氧化发黄了,清丈是张居正发起的,他总裁清丈九年时间,当然想过耕者有其田,而且不是想过,是日思夜想,但最终没有决心推行下去,他并不想弄的天下沸反盈天。

 但现在既然陛下起这个头,天下是你老朱家的,你老朱家都不心疼,他张居正心疼什么!

 朱翊钧打开奏疏,看了许久,才合上了奏疏,他把奏疏收进了袖子里,要拿回去,好好研读一番,马上就是过年休沐,即便是要议论还田,也是到年后了。

 张居正肚子里还有货,再逼逼他,还能倒的出来。

 这就是朱翊钧看完奏疏的第一个想法。

 张居正的奏疏有上中下三条国策,与其区分上中下,不如用进程去形容,更加确切。

 第一阶段,废奴,要彻底废除贱籍,普查丁口就是制定黄册的过程,在制定好黄册后,宣布贱籍废除,倡、优、隶、卒、奴仆等贱籍,废除贱籍之后,在法律地位上,则所有人一视同仁,如果做不到这一步,那一切都无从谈起,只要衙门还支持卖身契,所谓的还田,就是笑话。

 士农工商为良,奴仆及倡优为贱。

 贱籍世世代代皆为贱籍,不得改业、不得冒籍,而且是不能科举的,出身不正均不准应试。

 这也是张居正的下策,朝廷不过分干涉,只是在律法上寄予佃户等众平等的身份,让看不见的大手,去调节生产资料、生产关系,这种朝廷担负的骂名最少,同样也是最缓慢的,只能交给时间。

 第二阶段,减租,朝廷硬性规定地主索取佃户佃租数目,不得超过土地出产的25%,若是超过就要处罚,看情况不等,最高籍家,籍家所抄地籍放领给百姓自耕。

 放领,就是朝廷公卖放领,也是减租阶段的一部分,就是朝廷用白银、船引、票证等多种手段,从地主中收买土地,而后放卖百姓,地价由购田百姓,分十年付清。

 这是张居正的中策,朝廷不白拿,不白没,用白银或者其他等价物去置换地主手中田亩,而后卖给百姓,而后朝廷通过加征的方式,收回地价,完成土地流转。

 这个中策,看起来如此的完美,但其实执行起来,一定是漏洞百出,无论是公卖放领,还是地价十年分次付清,但凡是遮奢户和当地衙门沆瀣一气,就会进一步成为兼并的工具。

 这就有了张居正的上策,额田。

 第三阶段,额田,任何人的名下都不得拥有超过100亩的地契,否则就是会被白没,白没后的地契转为官田,归有司安置流民所用,地籍不得买卖,以里(110户为一里)为单位,集体公有。

 看似是上中下三策,其实三个进程,结合大明的实际情况,能做到第二阶段,已经是可以高呼祖宗保佑了。

 还田很难,张居正非常清楚其中的难度,所以他洋洋洒洒写了近万字,而且这还是他简单规划,不是具体的实践,到实践那天,遇到的问题只会更多,张居正不清楚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做到第二阶段。

 “先生大才。”朱翊钧收好了奏疏,真心实意的说道。

 张居正则俯首说道:“陛下弘毅。”

 他这些内容也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其实就是南宋末年贾似道官田法的变种,当时南宋危如累卵,贾似道太过于心急了,弄的一地鸡毛,贾似道被押解他的县尉郑虎臣所杀,四年后,南宋就亡了。

 其实张居正在万历二年就已经在做这些了,比如万历二年廷议定,出海船只,一张船引,换一万亩良田,下田按四分之一折,中田按二分之一折,松江府已经过赎买,只不过当初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供给水师所需。

 现在张居正的新政,目的完全不同,这本奏疏里的内容是普世性的。

 “先生,今天朕不提这个事儿,先生是不是不打算上这道奏疏了?”朱翊钧十分认真的问道。

 张居正俯首说道:“陛下,大明已经很好了。”

 在张居正看来,没必要做到那一步,大明中兴已经成为了定局,多做则多错,万一真的因为推行新政,弄的大明四分五裂,那不是张居正想看到的局面。

 “现在最重要的事儿,是用膳!”朱翊钧站了起来笑容满面的说道。

 天大地大,干饭最大。

 朱翊钧在全楚会馆用了午膳,回到了通和宫后,前往了北土城大营操阅军马,日暮西斜,大明皇帝回到了通和宫,收到了司礼监禀笔太监整理的皇极门奏闻疏。

 每年朱翊钧都要在过年前接见外官、县丞、耆老和百姓,从万历元年的少数外官,到现在近千人的规模。

 这些奏闻疏,帮助朱翊钧了解大明现状。

 过年前这几天,朱翊钧并不轻松,他要去大兴南海子见墩台远侯的家属,要去永定毛呢厂视察,还要到西山煤局见窑工,而后还要带着皇后前往养济院,查看穷民苦力过冬之事,这都是惯例。

 腊月二十一日这天,朱翊钧还专门去了趟大司马府,谭纶的状态越来越差,朱翊钧等了半个小时辰,没等到谭纶清醒来,只能离去。

 谭纶在硬挺着等京营凯旋,但大医官说,谭纶很难挺过这个冬天了。

 夜深人静,朱翊钧又打开了张居正的《还田疏》看了许久,张居正完全不知道彻底的土地运动会给大明带来何等的影响,就像他迟迟没能写出来的阶级论的第二卷分配一样,所以他没有上奏。

 但张居正觉得那是对的,那是方向,所以一直在思考,打破千年以来的封建生产关系,释放佃户的生产力这种事,已经不是离经叛道,是大逆不道了。

 “陛下,该歇息了。”王夭灼带着一阵香风走了进来,笑盈盈的说道,眉眼如水,含情脉脉。

 王夭灼,大明皇帝后宫的最后希望,从古至今,跟国事争宠这件事,从来没有如此困难。

 “南衙奴变,他们喊出了铲主仆贵贱,贫富而平之,朕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做到,但朕知道先生这个还田法,是可以的。”朱翊钧将奏疏郑重的收了起来,他已经让司礼监禀笔太监抄录了数份,送给廷臣去了。

 万历十年的新政,就是普查丁口、废除贱籍、还田法。

 王夭灼能听明白,她的夫君总是会跟她提到这些,王夭灼从不干政,但她很清楚,她的夫君是天下社稷之主,心系黎民百姓、礼贤下士、信赏罚、勤政的人主。

 “陛下觉得应该做就做。”王夭灼吐气如兰,低声说道:“夫君,娘子从老嬷嬷那儿学到了点花样,给夫君看看。”

 “哦?”朱翊钧眉头一挑,既然对方发出了pk申请,朱翊钧没有避战的道理。

 七月七日,朱轩姝出生后,王夭灼一直在做产后恢复,这显然恢复好了。

 次日清晨,朱翊钧从睡梦中准时醒来,看了看累坏了的王夭灼,轻手轻脚的离开,小别胜新婚,王夭灼昨天晚上玩的有点疯,累得不轻,朱翊钧则还要参加今岁的最后一次廷议,所以早早就起来了。

 王夭灼迷迷糊糊中知道夫君走了,身边的大火炉突然消失,她当然感觉得到,她累的实在是睁不开眼,无法挣脱棉被的封印,又昏昏沉沉睡去,只是把朱翊钧的枕头抱在了怀里。

 “莽应龙死,东吁内乱,我云南地方有司,应该多加防范,枕戈待旦,莽应里轻视我大明久矣,在马六甲海峡战事结束之前,都不做进攻。”兵部尚书曾省吾首先说了过年前的戎事。

 海路并进,才能彻底消灭东吁的抵抗意志,这是谭纶在的时候,就已经确定好的事儿。

 莽应龙在的时候,莽应里就多次发表了轻视大明的言论,比如时常对左右说:大明内外交困,若一日我为王,我必轻而取之这类的屁话。

 莽应龙活着的时候,都不敢轻易撩拨大明,但莽应里真的敢。

 “长崎、琉球、吕宋、旧港总督府送来贺表贺岁。”礼部尚书万士和乐呵呵的拿出了四份奏疏,这是四大总督府送来的,也算是表达恭顺之心。

 万士和看向廷臣,笑着解释道:“主要是旧港那边传来了好消息,果阿总督府内乱,鹰扬侯张元勋趁其内乱,果断进军,连克十二寨,眼下果阿总督府在马六甲海峡,只剩下一个马六甲城,孤立难援。”

 “好!好啊。”曾省吾眼前一亮,看向了堪舆图,马六甲城和周围的小棱堡,都是极其难以攻克的,张元勋的战略就是大水漫灌,重点攻坚,好打的城堡早已经拔掉了,剩下的都是最难的。

 大明知道马六甲海峡的重要性,果阿总督府也知道,果阿总督和第乌总督联手拒敌。

 剩下这一城十二堡是最难啃的骨头,按照张元勋的计划,最少还需要三到六个月的时间,才能攻克马六甲十二堡,最后取马六甲城。

 这果阿总督府发生了内讧,直接加速了这个进程。

 发生内讧的原因,是一部分想留,一部分想走。

 长达两年的战争,让果阿总督府内部声音产生了极大的分歧,大明取马六甲海峡之心极为坚决,葡萄牙西班牙本土又太远了,没办法直接军事支援,既然一定会丢,那不如早早离开。

 抵抗意志逐渐薄弱的葡军和扈从们,在食物、淡水开始变得短缺的时候,分歧被一点点的放大,终于发生了内讧,收到了消息的张元勋果断出击,一举荡平了十二堡,仅剩下马六甲一座孤城。

 这座孤城,已经不影响大明商舶通行海上了,也就是说,大明已经完全实控了马六甲海峡。

 “还是把这颗钉子拔了,才能对东吁用兵。”曾省吾看着堪舆图,略显可惜的说道。

 咽喉之地钉着这么一个钉子,轻易动武,生死难料。

 他是从四川巡抚入的京堂做的少司马,当初平定九丝时候,他就对西南方向的矛盾极为了解,彻底荡平永绝后患,是曾省吾这个少司马的主张。

 曾省吾是个保守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