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谁与归 作品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不为刀俎,即为鱼肉


    一般而言,帝国已经度过了主少国疑的危险时间,那么维持了江山社稷稳定的功臣,就应该急流勇退,如果不退就死,历来都是如此。

    但朱翊钧和张居正这对君臣和历代君臣不同,主要是大势不同,当下大明正在从一个陆权大国向海陆并重的大国转变,朱翊钧需要张居正的继续辅弼,大明也需要张居正。

    朱翊钧十分清楚明确的知道自己的目标,在没有实现大明再次伟大之前,朱翊钧不允许张居正出事。

    朱翊钧派出了骆思恭,这个家伙这么多年,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甚至形成了一种执念,当朱翊钧把骆思恭派到了张居正身边保护的时候,意味着盖着大明皇帝宝玺的圣旨,都会失效,除非朱翊钧本人亲口命令。

    朱翊钧说了所有人,那就是包括了他自己。

    骆思恭挑选了二十名缇骑,来到全楚会馆后,立刻前往了京营,戚继光调拨了一百八十锐卒,组建了宜城伯府铁林军,这一百八十锐卒需要走手续,超过百人的调动,需要兵部、京营总兵以及陛下的朱批,才能完成调动,这个手续只走了半天的时间,这些锐卒就抵达了全楚会馆。

    张居正在文渊阁坐班,将今日送来的所有奏疏贴好了自己的浮票,还没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了骆思恭在文渊阁前等待。

    “拜见元辅。”骆思恭俯首说道:“陛下遣我护先生安危。”

    “骆千户多礼了。”张居正看着骆思恭一时间有些迷茫,这个人的性格张居正再清楚不过了,他一直以为陛下专门培养骆思恭,是为了保护皇帝自己的安危。

    但,现在骆思恭站在了他的面前。

    “夫君,我和刘妃、李妃聊了聊,她们的心病其实很好解开,有个孩子就够了,娘亲说要再选两个嫔妃进宫来,要不等等刘妃和李妃有了身孕再说?”王夭灼看着皇帝偷偷摸摸的模样,就感觉好玩,陛下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想看还不给钱。

    这份奏疏十分的专业,引用的内容极为广泛且详实,论点清晰,论据皆有碑文、信史佐证,逻辑缜密且合理,系统的论述了大明失去奴儿干都司这个梗化的过程中,大明决策的失误以及王化过程中种种错误,简单的军事羁縻,不能形成有效的统治和稳定的边方安全。

    而万士和这本奏疏,是以礼部尚书的名义上奏,不是他一个人的成果,是礼部诸多研究礼法的官员的一种共同认识。

    永乐年间招抚的奴儿干都司诸指挥使、指挥同知、官旗子孙仍然世袭,但洪熙元年以后的招抚的虏酋,全都剥夺世袭权。

    甚至骆思恭还从家丁里找出了几个奸细来,这些奸细主要是打探全楚会馆的消息,但在关键时刻,未尝不会成为一把行刺的利刃。

    “娘子也来看看。”朱翊钧示意王夭灼一起来看打铁花,一年就这么一次。

    在永乐年间,大明朝廷每年要二十只海东青,而奴儿干都司部众最少要捕获五十只海东青,防止路上暴毙无法完成朝贡,这海东青真的不好抓,飞得快还是一种猛禽,有万鹰之神的美誉,海东青这种鸟,在辽东、奴儿干都司也有神鸟的象征,是天神之母的信使。

    骆思恭的保护是十分专业的,远强于全楚会馆的家丁,安排出行、人员筛查、排查隐患、食物检查等等,在专业的骆思恭手中,这些都被安排的极为妥当,以排查隐患为例,张居正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文昌阁,可是这书房,却没有避雷之物,还是缇骑带着人安置好,还有一些府上的火灾隐患都被一一排除。

    而龙灯会的龙灯在铁花下不断穿梭,这叫龙穿花,或者说是舞龙,热闹至极。

    梗:阻塞,梗化就是大明逐渐对奴儿干都司失去控制。

    万士和这篇社论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内容是极为详实的,但能够从头看到尾的人却不多,因为他-->>
                                         
写的太过于专业了。

    火树银花不夜天,漫天铁水饰彩烟。

    骆思恭非常执拗的说道:“陛下说让我来保护先生,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你应该回去保护陛下。”张居正觉得这個影子一样的人物,应该待在陛下身边,陛下才会更加安全,哪怕是他没了,陛下在,大明新政就还在。

    这不是万士和在无的放矢,万士和还举了金国崛起后灭辽国,完颜阿骨打集齐女真诸部,擒辽国障鹰官,起兵灭辽的旧事,谓曰:辽金衅起海东青,玉爪名鹰贡久停。

    朱翊钧盯着千里镜说道:“娘子安排就是,好家伙,这打铁花,厉害啊!”

    嘉靖十年,嘉靖皇帝下旨,永乐年间,兀剌、奴儿干等处地方招谕及并枪、中箭升级官旗仍旧准袭。洪熙元年以后,一律减革。

    “陛下总结可谓是鞭辟入里,入木三分、切中要害、一针见血!”冯保看过万士和的这本奏疏,他看的头晕,字数实在太多,洋洋洒洒写了大五千言,陛下只用了八个字就总结了出来。

    捕捉海东青的劳役是极为辛苦的,到了鞑清朝,野人女真仍然要不停的捕捉海东青送到皇宫,甚至闹出了叛乱来。

    要想不被朘剥,就要成为肉食者。

    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缺少足够的史料,万士和也只能通过《永宁寺记》、《重建永宁寺碑记》、太宗实录、宣宗实录等内容去推断。

    张居正太了解朱翊钧了,这不是临时起意的决定,显然皇帝平日里的尊重,不是帝王心术,骆思恭在张居正身边,甚至连假传圣旨这种手段,都会变得无效,因为骆思恭不认圣旨,只认陛下。

    万历九年正月十四日,元宵节的前一天,朱翊钧又带着王夭灼偷偷躲在摘星楼里看鳌山灯火的表演,鳌山灯火的百艺表演,朱翊钧如果出现的话,是需要依照祖宗成法赏钱的。

    大明在不断开海的过程中,也在变得更加保守,大明已经对番夷失去了仅有的一丁点信任,朝贡国、藩属国也不过是名字不同的敌人罢了,对大明海疆、边方的安全,起不到任何实际作用,修文德以柔远人的外交思想正在被抛弃,只有真正吃到了肚子里的利益才能饱腹。

    万士和推断,在成祖文皇帝朱棣死后,辽东发生了一定规模的叛乱,导致大明失去了对奴儿干都司的控制,叛军甚至攻破了永宁寺,才有了重建永宁寺之事,而引发叛乱的便是:海东青这种贡品。

    而朱翊钧则是在看新任礼部尚书万士和上的一本奏疏,这本奏疏的内容是关于奴儿干都司的梗化。

    “你是会拍马屁的。”朱翊钧嗤笑了一声,继续批阅着奏疏。

    这本奏疏颇为专业,万士和从嘉靖十年开始说起。

    表演现场设有一个花棚,是以八卦摆开,艺人们带着一个葫芦瓢,将上棒放入熔铁炉里盛出铁水,跑到花棚出,用下棒狠狠地击打上棒,通红的铁花在艺人手中猛然爆裂开来,参与表演的一共二十四人,一棒接一棒,一人跟一人,往来于熔炉和花棚之间,一棒铁花冲天而起,另一棒接踵而至,棒棒相连,络绎不绝。

    王夭灼和朱翊钧看完了整个鳌山灯火,精彩纷呈,王夭灼倒是想帮帮姐妹,但这个解不开的疙瘩,唯一的解法就是孩子,有了孩子,刘妃和李妃或许就会把陛下当作是家人,那样便放得开了,眼下这仅仅是知根知底,恐怕还不够。

    让嘉靖皇帝做出如此决定的原因,就是自明仁宗朱高炽登基后,奴儿干都司开始了梗化。

    朱棣还活着的时候,迫于朱棣的武力,未敢轻举妄动。朱棣死讯传到奴儿干都司后,当地不服者立刻利用海东青信仰、以及捕捉海东青的劳役之苦,擅动民众,掀起了叛乱。

    张居正放弃了劝说,这个人认死理,不是他巧舌如簧就能忽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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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翊钧对这种变化是颇为认同的,他思前想后,在这篇奏疏上,写了八个字:不为刀俎,即为鱼肉。

    大明已经完全失去对朝贡国、藩属国的兴趣,甚至对简单羁縻宣慰司的功能,都产生了十分明确的怀疑。

    骆思恭排查的方法很简单,陛下的互相检举揭发办法,这年头的箱子上可没有一只眼睛盯着看是谁在告密,但凡是提供线索,就可以获得奖励,在这种检举揭发之下,小厮和婢女之间谁对谁有意思,都被缇骑所知晓。

    在骆思恭抵达全楚会馆后,全楚会馆的安保上升到了通和宫同等级别。

    大明皇帝精准的提炼了万士和讲的内容并且做出了言简意赅的总结,这就是大明当下大思辩中,得到了一个国际竞争的基本原则,这和传统儒家礼法中的有了礼就有了一切的观点,是完全相悖的,更像是在宣传一种‘弱肉强食’的唯暴力论。

    唯有实土郡县,即驻军、征税、齐民编户、车同轨书同文,才是大明领土。

    万士和上这封奏疏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告诉陛下,辽东以北,不服大明王化久至一百七十年前的洪熙元年,由来已久,海西女真、建州女真、野人女真三部,野蛮难驯,怀柔政策只是在养虎为患,大明是怎么失去奴儿干都司的,就应该怎么亲手拿回来。

    羁縻有个屁用!

    上元节的热闹终于走向了尾声,王夭灼跟着朱翊钧坐上了回通和宫的车驾,顺着小铁路而去,王夭灼摸着肚子,看着窗外,这么热闹的日子,和刘妃李妃无关,她们俩在宫里候着,担惊受怕。

    密闭的空间里,朱翊钧的手多少有点不老实,王夭灼靠在皇帝的怀里,面色变得驼红,她带着些许的喘息声说道:“夫君,今天臣妾不能侍寝了。”

    “怎么了?又有了吗?”朱翊钧略显惊讶的问道。

    “嗯。”王夭灼也有点恼火,食髓知味,她这有了身子,最少一年半又不能侍寝了,生孩子要十个月,产后恢复又要六个月,这么长的时间,正是大好年华,苦守闺房,多少显得清苦。

    朱翊钧也不再胡闹,抱着王夭灼,絮絮叨叨了起来,絮叨的内容比较杂乱,主要是前朝的事儿,陕西兰州毛呢厂今年终于制作出了精纺毛呢,而且还找到了一个白土矿,天不遂人愿白土矿有点深,不太好挖;云南的铸钱陷入了瓶颈,滇铜产量已经被吕宋全面超越,朝中在讨论滇铜的规模是不是能小一些,休养生息;爪哇岛发现了石油黑金,是大明的实际控制范围,可以大力开采,大明轻油的供应得到了一些保障;

    王夭灼这些年一直跟在朱翊钧身边,对这些事儿,都有一些自己的看法,比如这滇铜之事不能停,这是云南的支柱,停了,云南的发展在何处?比如这爪哇离马六甲海峡很近,马六甲海峡在红毛番手里一天,就不能安心,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