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谁与归 作品

第一百零三章 蛮夷狼面兽心、畏威而不怀德

    孟子说: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论语说: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孔子很少谈到利益,却赞成天命和仁德)。

    《大学·于通篇》说: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菑[zai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孔孟、大学等等的标准去看,张居正是个小人,他当国家而务财用,张口闭口就是功利,手段狠辣而眦睚必报,也很少谈起仁义。

    葛守礼明明握住了张居正的死穴,高启愚乡试案,葛守礼明明只要追击下去,再联合晋党的礼部尚书万士和,纠结一番言官上谏,张居正真的很难很难如此轻易的过关,哪怕是小皇帝明语支持。

    但是葛守礼还是压制住了晋党言官,不让他们对这件事深谈。

    孔子为政,先言足食;管子霸佐,亦言礼义生于富足。

    因为大明朝廷真的穷,穷到仁义这个东西对于朝廷而言,太过于奢侈了。

    张居正教出来的徒弟,大明皇帝也是小人。

    所以高启愚请罪的时候,朱翊钧把高启愚贬斥到了苏州府溧阳县,去把马一龙垦出的田收回来。

    自从徐贞明说起了马一龙垦田被侵占之后,小皇帝始终在小本本上记着这一茬,高启愚做好了这件事,小皇帝就会真的原谅他。

    “拜见陛下。”徐贞明赶忙见礼,大明皇帝对农事真的非常的上心,每天都要来看看。

    “免礼,今天忙点什么?”朱翊钧看着徐贞明笑着问道。

    “做番薯淀粉。”徐贞明言简意赅的回答道。

    对于番薯的食用,一共有三种。

    鲜食、切片晒干长期保存、做淀粉。

    而今天徐贞明要给小皇帝献出的祥瑞,就是把番薯淀粉,做成淀粉,淀粉可以进一步的加工为凉粉、粉条、粉坨、饴糖等等等。

    已经完全洗好的番薯被一筐一筐的抬了上来,放在了一台奇怪的桶之前,这个木桶外面带着一个带摇把的木轮,而桶内,带着一个刺辊,朱翊钧看着木桶有些奇怪的问道:“这是个什么?”

    徐贞明也解释不清楚,直接开口说道:“干活。”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干一次。

    洗干净的番薯被不断扔进了这个桶内,而后徐贞明不停的摇动着摇把,带动木轮转动,而桶内的刺辊开始转动,蹦蹦跳跳的番薯,被刺辊粉碎成丝状。

    这些丝状的番薯被放到了旁边的臼中,两个人举着一个木锤对番薯丝开始敲打,直到成为一种浆糊状。

    对番薯浆糊加些许的水,而后过吊包开始过滤,吊包由两根十字交叉的木棍固定,四角挂好了吊网,吊网乃是棉制,极密。

    番薯浆糊被过滤之后,残渣堆积在了一旁,而吊包之下,则是白色且均匀的浆糊。

    朱翊钧也跟个好奇宝宝一样,四处干活,一直在试,这些个工具,并不需要很大的力气。

    “刺辊是钢木合制,主要是木头制成,钉齿为钢制锋利,吊网极为简单,是棉线密织。”徐贞明对着白色均匀的浆糊说道:“一天之后,淀粉就沉淀好了,而后去细小渣滓过细萝,去渣滓过细萝,直到没有渣滓后将淀粉块,挂布包控水,风干,就得到了淀粉。”

    “这些个渣滓,可以用来酿酒。”

    朱翊钧第一次知道地瓜烧,原来是用红薯渣酿出来的,而不是红薯酿的。

    徐贞明让人呈上来了已经做好的淀粉,质量上乘,淀粉在大明也叫饴糖,是一种十分普遍的食材,而且十分耐饥,也有一斤粉两斤粮的说法。

    番薯鲜食保存期太短了,相比较传统作物,番薯的保存始终是个难题,一旦生芽,就容易食物中毒,即便是切片风干,也有受潮的风险,把能做成淀粉,渣滓能够酿酒,就可以节约很多的粮食。

    如何快速制备番薯,也是徐贞明自从番薯收获开始种豆养地之后,除育苗之外,最重要的工作。

    现在徐贞明做成了。

    “此物极好,送于元辅先生食用。”朱翊钧看着那些做好的淀粉,笑容满面的对着冯保说道:“全楚会馆要闭馆了,举子要离京,把做好的淀粉多送一些,让元辅先生也给云贵川黔的学子们尝尝鲜,带一些回去。”

    “也给全晋、全浙、全齐会馆送一些过去,让举人们带回番薯,算是推广番薯种植了,此物救荒极好。”

    朝廷大力推广番薯种植,主要以军屯耕种为主,戚继光、俞大猷、马芳都被授了薯苗,作为主粮的一种补充。

    而让各地进京赶考的举子,带一些番薯回家,利用遍布大明的缙绅,把番薯带回大明的角角落落,这是辅助推广。

    这些缙绅们是否推广,如何推广,朱翊钧也没有明确的说,但是他们带回去,有人去种,就算善莫大焉,缙绅也不希望被走投无路的百姓攻破家门,敲碎他们的脑袋,抢光他们的粮仓。

    朱翊钧见缝插针的推广番薯种植,连举人入京赶考都不放过。

    推广番薯,是皇帝、朝廷、缙绅们罕有的共识。

    冯保领命而去。

    而朱翊钧和徐贞明就番薯制作淀粉的过程,进行了全面的总结。

    主要分为了清洗、破碎、过滤、沉淀、除上层杂质、加水再搅匀、过细萝、再沉淀、去除上层杂质、取出淀粉布兜定型控水、风干、破碎干燥、收储备用这些步骤。

    徐贞明面色奇怪的说道:“陛下,这也就是贵人吃东西,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精制细做,才这般麻烦,其实就是清洗、破碎、过滤、沉淀,就能用了,那些个酿酒的渣滓,也能吃,小民,不讲究这个。”

    饿的时候,观音土都能吃。

    在沉淀之后,反复过滤,是因为这是皇帝要看,皇帝要吃,所以才这般繁琐,反复过滤,若是民间,到了沉淀之后,直接布兜控水风干,就能直接食用了,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这也是宫里用和民间用的不同,这几道工序反反复复最是耗时耗力。

    宫里种地那不是种地,那是伺候祖宗,宫里入口之物,也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以才显得繁琐。

    冯保拿着宝岐司做好的淀粉和番薯来到了全楚会馆,进行恩赏,这是举子进京以来,宫里第二次到全楚会馆来恩赏,这是给张居正这个馆主面子,也在破除某些谣言。

    高启愚的案子之后,一直有传言,小皇帝和帝师分道扬镳,反目成仇了。

    朱翊钧遣中官再次恩赏,就是在说:皇帝和元辅之间关系仍然极好,不要听信那些风力言论,就轻信皇帝和首辅不和,就认为大明皇帝和元辅之间围绕着权力在进行斗法。

    小皇帝很给张居正面子,让张居正在同乡面前,出尽了风头。

    “宫里的意思是让他们带回去番薯,切种,至于能种不能种,能不能活,都算是知道有这个东西。”冯保详细的解释了下陛下的意图,对于缙绅推广番薯,小皇帝并不是很看好。

    这些缙绅自己不种地,连麦子和水稻都分不清,指望他们推广番薯,还不如指望他们上书。

    张居正看着那些个淀粉,愣了愣,他之前切了不少的番薯丝,都风干了,后来受潮坏掉了,也没有制作成粉。

    徐贞明的这个法子,制作番薯,是不需要切条风干研磨,而是直接制作,更加节省人力。

    宫里最近多了一种法酒,也就是烈酒,小皇帝赐名地瓜烧,其实就是番薯渣滓酿造。

    三月初,朱翊钧开皇极殿主持殿试,殿试二百九十三名中式举人。张居正、吕调阳、张翰、谭纶、万士和、王国光、王之诰、朱衡等阁臣、六部明公以及都察院左右总宪葛守礼、海瑞,同考官王希烈、申时行、王家屏、范应期等人为读卷官,开始了殿试。

    本来中式举人有三百人,少了七个,是这七人,科场舞弊案中被查出了舞弊,革除了功名后,永不叙用。

    革除七人,并不递补,这也是惯例,递补又是一次撕咬,递补谁,递补哪家,都是层出不穷的问题。

    策问殿试,就是走个流程,朱翊钧点了前三甲,冯保读了一封冗长的圣旨,在一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海喝声中,万历二年的科举正式结束。

    会试既然中式,殿试一般不会罢黜。

    徐璠从松江府至北衙京师,一共用了十七天的时间,入京之后,先被押解到了刑部,再被审问了一番后,准备送往蓟州,而在送往蓟州之前,徐璠却被送到了北镇抚司。

    朱翊钧在宝岐司宣见了徐璠。

    张居正过年前请旨,请皇帝面见外官之中,也包括了面见冤屈百姓,徐璠在刑部喊冤,说自己没有杀人,不过也就是走个流程,廷议决议、陛下朱批落印的案子,一般不会这么快的翻案。

    本来是走个流程,可是小皇帝罕见的找见了徐璠入宫面圣陈情。

    “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徐璠跪在地上,不再称臣,而是称草民,他已经没有了官身。

    “免礼。”朱翊钧笑着说道:“徐璠,朕知道你冤,元辅也知道你冤,朝廷也知道你冤,南衙地面地方官吏也知道伱冤,加害于你的人,比你自己都知道,你有多冤。”

    “提刑千户骆秉良已经把你杀人案查清楚了,杀人的不是你,伤人的也不是你。”

    徐璠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草民手无缚鸡之力,还请陛下明鉴。”

    杀人伤人,和徐璠没有关系,徐璠是个读书人,他真的不会打架。

    “你知道谁加害于你吗?”朱翊钧站起身来问道。

    徐璠摇头说道:“草民不知。”

    “顾章志,他儿子顾绍芳,光禄寺署正顾九锡,昆山顾氏要加害于你。”朱翊钧没有卖关子,直接揭开了谜底和答案。

    顾绍芳被徐璠一顿臭骂,怀恨在心,他爹顾章志是应天府尹,就搞了这么一桩罪名,一来打击报复,二来震慑江南缙绅,莫要投献朝廷,胆敢投献朝廷,徐璠就是代价。

    现在顾氏,直接就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顾章志、顾九锡被罢官押入了北镇抚司徐行提问,而顾绍芳本该参加二月的会试,也因为有罪,被革除了功名,顾氏也被抄了家,田亩归了松江镇水师,而银子也被押解入京。

    在张居正的规划里,这只鸡本应该是徐氏,结果顾氏自己跳出来,叫嚷着,快杀我,杀我!我胆子最大。

    张居正是个言利的小人,他教出来的学生也是个心比针眼还小的小人,这对儿君臣,同时也是恶人。

    顾氏既然如此的叫嚣,那张居正手起刀落,就把顾氏给抄家了。

    跳,再跳!全部杀头。

    传了两百多年的顾氏,就这样被连根拔起,甚至因为姻亲瓜蔓,和顾氏有姻亲的几家,不同程度受到了牵连。

    “走去看看你仇人的下场吧。”朱翊钧带着徐璠,向着北镇抚司衙门而去。

    北镇抚司,朱翊钧不是第一次来,上一次是刺王杀驾案,北镇抚司里里外外,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而这一次小皇帝也是提前打了招呼,北镇抚司甚至撒了些花露水遮掩血腥味儿。

    相比较生人勿进的解刳院,北镇抚司算不上阴冷。

    提审很快就开始了,而朱翊钧依旧在后堂,没有亲自审讯。

    朱希孝看着面前顾章志、顾九锡两人,就是摇头,他拿出了第一本卷宗说道:“顾章志,嘉靖四十三年,你行贿徐阶字画等物,折价三万余两金花银,从饶州知府,升任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可有此事?”

    “有。”顾章志沉默了片刻,跪在地上,供认不讳。

    朱希孝既然拿出了这份卷宗,自然是人证物证书证皆在,这是姑息之大弊,饶州濒湖多盗,民悍好斗,顾章志在饶州知府的大计之中,两次都是差评,顾章志的这次的升迁,就显得非常的突兀。

    朱希孝拿起了另外一份卷宗说道:“隆庆二年,你再行贿徐阶方物若干,折价一万五千两金花银,兼领应天知府,可有此事?”

    “有。”顾章志再次认罪,这是徐阶致仕之前,为了自己在南衙打造的保护伞,徐阶的女儿嫁给了顾九锡,顾氏和徐氏,是姻亲,用小皇帝的话说,这是族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