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戏诸侯. 作品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人间半部书
这趟落魄山霁色峰之行,老秀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没有跟陈平安说理由,相信这位关门弟子猜也猜到了。
这还是因为那场至圣先师的泮水论道,谈到了问天一事的相关学问,老秀才比较擅长这个,不管是与仿白玉京那位老先生问道,还是在天外给于玄传道,都显示出老秀才的学问功底,这才可以与礼圣告假,中途抽身半个时辰,走这趟落魄山。
最终很想留下多待几天的老秀才,就只是苦着脸与那些孩子们道个歉,再单独拉上陈平安走了一小段山路,快速言语,老人问了几个紧要问题,“此次闭关重返玉璞,有无把握?”
陈平安有一点好,极好,就是不会故意说些让人放心的善意谎言。
“有一定把握,先生不必担心这个,退一步说,学生自有兜底的手段。”
“那把夜游剑的淬炼之法,就没有跟白也请教请教?”
毕竟是四把仙剑之一“太白”的剑尖部分。
当时在城头的陈平安,身在蛮荒的斐然,邹子身边的刘材,游历五彩天下的赵繇,各得其一。
“一直没好意思开口询问此事,学生内心深处,总是习惯将白先生视为高不可攀的天边人。”
“那就暂时搁置此事,问还是要问的,走过路过莫要错过嘛,白也重返青冥天下之前,你一定要厚着脸皮询问此事。对了,先生好不容易将于老儿拐来落魄山做客,你有没有让这只铁公鸡生个蛋再走?”
“于老前辈半送半借了一千颗金精铜钱,大手笔。”
“这哪里够,这只是该有的题中之义罢了,只说道祖曾经在此留下颇多紫气,先到先得,白也可以,天君谢实亦可,只要是个道士,就都有机会,最终给于老儿半道截胡了那么大一份道缘,他也没点表示表示?”
说实话,这份堪称磅礴的道气,本就是道祖预留给道士于玄的那份,别人还真就未必抢得走。
但如果不是老秀才故意起了个话头,故意给了个台阶下,于玄这么个人精儿,哪里有脸皮来宝瓶洲这边顺势取走,毕竟文庙这边到底是怎么个态度,于玄还是要顾忌一二的。可既然暂时作为文庙话事人的文圣都这么说了,于玄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既然于前辈没有多说此事,我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你这孩子,到底是脸皮薄了!与他讨要几部属于桃符山不传之秘的符箓秘本也好啊,只要你肯开口,他一定愿意给的。”
罢了罢了,回头自己去跟于老儿登门讨要,一山五宗门,大大小小的庆典能少了?
“先生,浩然天下一座道观,若是纯以‘道观’命名,违不违反文庙礼制?”
这就像一座山岳就叫“青山”,而非别称“翠微”来得更加招惹非议。在最讲究名正言顺的浩然天下,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首先就得过中土文庙这一关。
与人借钱,还人情债,都是难事。
老秀才捻须沉吟片刻,“只能说有的谈。礼圣那边还好说,亚圣未必肯点头,还有那三位文庙正副教主,先生估计要跟他们小吵一架才行。”
“那还是算了。犯不着为了给于前辈锦上添花,就让先生在文庙那边大动干戈。”
“白帝城那位郑先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好事。”
难怪柳赤诚又开始招摇过市了。
“蛮荒那边?”
“暂时无大事,只说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文庙前不久确立了一个人数多达三百余人的智囊团,刻意增加了年轻人的比例,这座临时衙署,地址位于地脉渡口那座城内。诸子百家都有份,可以派遣一人参与其中,再多,那个人就得格外优秀了,才能担任军机郎,原定分出三个层级,元雱那小子说太多了,害大于利,所以就简略为内外两层幕僚机构,毕竟上下不太好听。”
说是诸子百家,其实是一个泛称,真正被文庙认可并且明确定义为“家”的学脉,大大小小,现存六十有二。
追本溯源,每一“家”,都曾是上古岁月里,对未来世道如何走向的一种殚精竭虑穷尽智力的艰苦探索。
“在这其中,许白那孩子就比较出彩了,不过还有三个年轻人,甚至要比许白更厉害,其中一个,你很熟悉,就是邵元王朝的新任国师林君璧。”
说到这里,老秀才叹了口气,可惜自己的关门弟子,只是托付夜游神君魏檗给了文庙那本册子。
陈平安问道:“大体上,是不是老人比较激进,想着早点打几场一锤定音的大胜仗,将先手优势扩大和稳定下来,反而是年轻人相对比较稳重,寻求步步推进之法,争取这场战事只有先手和中盘,或者说中盘就是收官?宗旨就是从头到尾,都契合‘可控’二字,不给蛮荒天下任何翻盘、甚至一点意外都不给他们的机会?”
老秀才爽朗大笑,“嘿,被你猜中了!”
陈平安好奇问道:“先生,其余两人?除了横渠书院山长元雱,还有一个是谁?”
老秀才捻须笑道:“是个出身杂家一脉的弟子,对于这场战事,他用了一个比喻。”
抬起手,一挥袖子,老秀才微笑道:“平推!容我浩然在甲子之内,以最小的战损获得最大战功,平推了蛮荒半壁江山。”
陈平安一愣,不由得赞叹道:“好手段,好气魄!”
要知道浩然天下在那场战事的中后期,在文庙的暗中调度之下,以十大王朝为首,开始不惜耗尽国库、不遗余力研发各种足可改变局部占据劣势的战争利器。比如大骊王朝就联手墨家打造出来了山岳渡船和那剑舟,但这还只是现身战场、效果得到验证的极小部分,因为蛮荒大军受阻于宝瓶洲中部、周密登天离去,妖族如潮水般倒退回蛮荒,故而浩然天下还有一大串杀手锏,依旧藏在“水底”,等到战场更换为蛮荒天下,想要知道这些武器的杀伤力,蛮荒本土妖族都得拿命来“看”。
老秀才欲言又止。
不愧是最善解人意的关门弟子,陈平安笑道:“我已经让柳勖给玄参曹衮他们捎去消息了,等柳勖一到全椒山,所有剑修就可以撤出那头地下矿脉。在那之后,他们几个愿不愿意进入文庙担任军机郎,出谋划策,我只能以朋友身份给个建议,不能强求。”
让避暑行宫一脉年轻剑修赶赴扶摇洲,再让那拨去过剑气长城的浩然剑仙为他们护道,陈平安是要担很大风险和责任的。
一旦出现了任何问题,那些年轻人身后的宗门,哪怕嘴上不说,心里都会有很大的疙瘩,毕竟玄参他们,哪个不是各自宗门未来祖师堂前几把交椅的候补人选?要资质有资质,要才智有才智,要品行有品行,就像曹晴朗之于落魄山。
老秀才笑着点头,“不强求,必须不强求。”
老秀才,你那关门弟子为何不来?!难道从今往后,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躺在功劳簿上享福了吗?
敢当面这么问的,必然都是与老秀才关系熟稔的老朋友了。
文圣,陈山主会不会进入此城担任军机郎?
这么问的,数量更多,多是些朝气勃勃的年轻人,未必全是出于仰慕之情,也有些觉得天下事,终究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老秀才信誓旦旦道:“平安,你要是愿意去地脉渡口逛一逛,墨家钜子那边我来说,他敢给你吃闭门羹,我就堵他的门去!”
陈平安一想到这个就头疼,只得与先生含糊过去。
老秀才看了眼天色,说道:“得走了。”
白也以心声询问道:“我是在这边等陌生道友,还是去那边找他?”
老秀才笑问道:“你是要跟小陌先生,聊一聊剑术心得?”
白也说道:“见了面,话赶话。不投缘打过照面就行了。”
老秀才犹豫了一下,说道:“既然你想要回玄都观就赶紧回吧。”
白也果然雷厉风行,当真就跟君倩一起飞升去往天幕。
老秀才急得直跺脚,君倩以心声笑道:“先生,关于仙剑‘太白’,白也留了本册子在桌上,让小师弟自行翻阅。”
老秀才问道:“册子厚薄如何?”
君倩老老实实回答道:“不薄,也不厚。”
老秀才瞪眼道:“平安要你这师兄有何用,你给先生等着!”
君倩无奈道:“先生,真不能怨我,我劝过,白也不听,总不能按着他的虎头帽要他多写几个字吧。”
老秀才放缓语气说道:“君倩,到了那边少闯祸,先生不在身边,白玉京又是别家地盘,你悠着点。”
君倩嗯了一声。到了宝瓶洲那处天幕门口,白也扶了扶虎头帽,向韶州泮水那边作揖作别,君倩亦然。
今天霁色峰祖师堂这场议事,其实比较简单,除了确定山头归属一事,就是确定身份,比如谢狗担任落魄山次席供奉,小陌担任记名供奉,箜篌担任落魄山首任编谱官,由外门杂役弟子,转为内门谱牒修士。其实外门也好,内门也罢,在落魄山都是摆设。
落魄山不是供奉,就是拜师于供奉们的祖师堂嫡传弟子。所以白发童子的这个内门修士身份,依旧是独一份的。
而且从今天起,因为编谱官身份,白发童子就可以在祖师堂内有一把椅子了,隐官老祖做事讲究,大气大气!
再就是山主陈平安正式收取郭竹酒和宁吉为亲传弟子。依旧是掌律长命负责坐在桌旁,研墨,开笔,录名,载入祖师堂谱牒。
至于那艘剑舟到底是归上山还是下宗,反正就是让崔宗主认清楚什么叫众叛亲离的下场了。
别说是异姓亲兄弟一般的周首席,就是贾老神仙这个下宗书院的讲习,都不给半句公道话啊。
最后就是这条剑舟归上山,但是可以租借给下宗。
事情一件一件议过,陈灵均看似正襟危坐,实则两眼放空。
先前于玄参加过北岳封正典礼,就立即重返天外道场,陈平安的那句提醒,让老真人上心了。
当时陈灵均确定于老神仙真回去星河了,这才敢牢骚一句,先前自己作为主陪坐了半天,都没喝顿早酒作为回礼,老真人这件事做得不地道,差点意思。
再就是那位平时路上遇见自己都会笑着点头致意的辛先生,他竟然认得那个姓陈的斩龙人!
那可是《路人集》开篇第一页的陈清流!中土白帝城郑居中的师父!
陈灵均真是稍微想一想,就会心有余悸,太吓人了。
以后必须得离辛先生远一点,也得让好兄弟陈浊流离辛先生……算了,朋友如何交朋友,就别去指手画脚了,你们继续当你们的朋友。至多下次重逢再喝酒,必须与那穷光蛋旁敲侧击一番,你的朋友辛先生可了不得,认得那位传说中的斩龙之人。
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算不算得自己的朋友?免了,可别弄巧成拙,投机取巧要不得!
忧愁不已的陈灵均转过头,看着邻座的笨丫头,一直看着,直到她皱起眉头,就差没有转头瞪眼了。他才收回视线,双臂环胸,唉,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晓得自己的志向高远,好些不为人知的壮举,他都不稀罕说。
有聚就有散,等着下一场相逢。
吴鸢是一州刺史,赵繇是一部侍郎,都是当大官的。
陈平安就拉着两位师侄一叙。
只说一事,大骊朝廷接下来会专门设立一个官职,负责处理某些“小事”。
拔出萝卜带出泥,再把坑给填平了。
比如山下某郡县官场出现了一场贪渎案,或是山上某座仙府门派出现了违例犯禁之举,一经发现,朝廷就开始一路深挖下去,有一个算一个,牵扯到上柱国姓氏也好,地仙甚至是上五境修士也好,上不封顶,皇后余勉所在余氏,太后南簪所在家族,或是神诰宗,云林姜氏,只要在这“一条线”上的,全部需要去大骊刑部这个机构衙署内自证清白。在朝廷内部,一一录档,大骊官场邸报下发到刺史、诸州将军一层,形成定例,如果需要,可以再低一层至各州郡守和与之同品秩官员、各路山水神灵手里。
吴鸢沉吟不语,赵繇笑问道:“就算一窝端了,过错大小怎么算?总不能都一棍子打死吧?”
陈平安说道:“你是刑部侍郎,你来具体定罪和追责,所有细节都由你拟定。我只负责帮你和刑部收尾。”
“在这期间,所有的官官相护,视为平常事的人情往来,都该是你牵头这个衙署的重中之重,要抓要盯的,就是这些人和事。”
“能够进入这个衙署的官员,年纪要轻,品秩要低,这就叫位卑权重。与此同时,你再秘密设置一个不对外公开的内部机构,专门盯着这拨年轻官员的言行举止,官场交集,可以给他们一次犯错的机会,你甚至可以是故意为之,再对他们作小惩大诫,到了那一刻,你再明白无误告诉他们,这件错事,暂时只在你这边归档,刑部和吏部所有官吏,就连尚书都无法查阅。”
“所以那些‘小事’的挑选就有些讲究了,切入口可以是中层官员,我建议又分两种,一种是仕途顺遂却是因为擅长钻营而发家的青壮派,没什么功过相抵了,一种是刚刚告老还乡却赚了偌大一份家当的,没有什么既往不咎。案子当然是你们刑部牵头和主导的,但是查案的一开始,你们可以主动跟地方官府联系,要的就是有人帮忙通风报信,求的就是习以为常的同气连枝。故而那些刑部秘密供奉,接下来有的忙了。”
赵繇点头道:“可以。”
吴鸢无奈道:“那就由我来开这个口,免得赵侍郎和刑部有那嫌手中权柄不够大的嫌疑。”
一山有一山的道气,一座衙门也有一座衙门的清浊官气。
赵繇问道:“还有事吗?”
陈平安说道:“跟你们有关系却关系不大,朝廷近期会对山上山下重新编订鱼鳞册,会纳入最新一次的京察大计,京城和陪都户部联手大骊国境内的三岳山君和大渎两位公侯。再就是吏部官员和各级城隍庙,定期前往大骊京城议事,在不违背城隍本职、不至于让各位城隍爷逾越冥府规矩的前提下,与两京吏部互通有无,阳间有旧账就查旧账,老黄历一直往前翻,若是历史实在久远,比如过去了一两百年,那就不必牵连某些身世清白的后世子孙了,但是有些在世时所谓的清官名流,家乡那边就别想着继续立着牌坊、地方县志上的乡贤显宦篇可能就要褒贬互换改一个说法了。当然如果这些现今依旧显赫的豪族门第家风不改,那你们刑部就又有事请可做了。”
吴鸢问道:“为何不干脆张榜告示,直接下放到县衙一层,让市井和乡野老百姓都知道这些?”
陈平安默然。
赵繇朝吴鸢摇摇头。
陈平安站起身,笑道:“那就各忙各的。”
李宝瓶要返回大隋山崖书院,她要整理一下读书心得,裴钱说要跟着宝瓶姐姐一起去。
李槐打算去一趟蛮荒天下,因为嫩道人在忙碌大渎开凿一事,就需要一位新的护道人。毕竟嫩道人是被陈平安“拐骗”去的桐叶洲,陈平安就犹豫让谁跟着李槐,代替蛮荒桃亭担任护道人。只是小陌还在青冥天下,姜尚真还需要跟崔东山盯着莲藕福地,谢狗?陈平安就问了一嘴,谢狗倒是无所谓,她只要别随手做掉一头蛮荒大妖,就不算违反自己跟白泽老爷的那个约定,谢狗笑嘻嘻询问一句,山主就不怕我投敌?陈平安笑言一句,某些八字都有了一撇的事,又不是爱而不得便一定要反目成仇的。谢狗一听这个就来劲了,拍胸脯震天响,说这趟走镖蛮荒,李槐但凡少掉一根头发,她就提头来见……
陈平安跟李槐说自己那趟远游,可能会改变路线,从原先的北俱芦洲、皑皑洲和中土神洲……这条游历轨迹,变成桐叶洲、南婆娑洲和扶摇洲,绕上一大圈最后去往中土神洲,再从北俱芦洲返回宝瓶洲。而去南婆娑洲之前,会去那新雨龙宗看看,可能就会去剑气长城旧址,再去蛮荒地脉渡口和那片十万大山,尤其是十万大山,一直不曾去过。
于禄和谢谢,这两位身世坎坷的旧卢氏王朝遗民,去国离乡多年,好像因为在桐叶洲联手立国,便终于解开了心结,要一起故国重游了。
旧国如故人,客从南方来,衣上杏花雨。
陈平安在送他们下山的时候,泄露了一桩天机:“北俱芦洲剑道第一人白裳,刚刚跻身飞升境没多久,他曾经跟正阳山茱萸峰的田婉合谋,一起操控、夺取宝瓶洲千年的剑道气运。田婉还有个身份,是邹子的师妹,白裳其实也有,我也是前不久将两个消息重叠才得出的结论,原来白裳的前身,是我们骊珠洞天福禄街卢氏子弟,更是三山九侯先生的不记名弟子之一,原名卢岳,是剑修,我猜测昔年大骊宋氏的宗主国,也就是你们卢氏王朝,可能都是改名不改姓的卢岳‘第二世’亲手创建,因为掌控了某些秘法,让卢岳能够生而知之,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去了北俱芦洲,用了白裳这个身份,从此专心练剑,以旁门左道寻求飞升之法。”
三山九侯先生的那拨记名和不记名弟子,是封姨在京城火神庙泄露给陈平安的,而白裳前身是“同乡”卢岳,则是李-希圣在天外亲口说的。
谢谢嗤笑道:“难怪白老剑仙开宗立派却不开枝散叶,至今只有徐铉这么一个嫡传弟子,看来是担心师尊怪罪他滥收弟子。”
陈平安打趣道:“你就这么评价有可能是你们卢氏开国皇帝的白老剑仙啊?”
谢谢眼神幽幽道:“卢氏覆灭,国祚断绝,也没见他出手相助啊。”
当年宝瓶洲还是个浩然天下垫底的小洲,大骊宋氏也远远不是后来一国即一洲的王朝,白裳若是愿意仗剑南下,不说帮助卢氏子孙反过来吞并了拥有绣虎崔瀺的大骊王朝,保住卢氏国祚总归是不难的。
陈平安只是笑着摇摇头,就不去掰扯什么道理给她伤口上撒盐了。
其实谢谢何尝不知道类似“山上仙师断绝红尘、子孙自有子孙福”粗浅道理,她确实就只是气不过、必须牢骚几句而已。
于禄神色复杂,始终没有开口言语。
陈平安微笑道:“桥归桥路归路,一码归一码,如果白裳真是你的老祖宗,你也别矫情,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该哭穷哭穷,该诉苦诉苦。何况我与白裳又非死敌,如今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他凭本事找人一起谋划两洲剑道气运,我误打误撞也好,顺手为之也罢,总之也是凭本事坏了他的一半好事,有无结仇,是否问剑,都摆在桌面上了,总之在这件事上,你跟谢谢都是外人,别搅合进来。”
于禄点点头,笑道:“就等你这几句话呢。”
陈平安拍了拍于禄的肩膀,“不愧是跟我守前后夜的人,精明得像个傻子。”
于禄哈哈笑道:“我谢谢你啊。”
谢谢没好气道:“毛病!”
听着一旁啧啧声,谢谢瞪眼道:“陈平安,你阴阳怪气个什么?!”
陈平安板起脸道:“我是崔宗主的先生,你怎么跟师公说话呢?”
结果挨了于禄一肘,谢谢快步走下山去。
陈平安揉着肩头,朝谢谢那边抬了抬下巴,“嗯?”
于禄一脸茫然,“嗯?”
陈平安撇撇嘴,戏谑道:“七窍通了六窍。”
于禄忍俊不禁,“你懂,你最懂。”
貂帽少女祭出了一条不知名的远古宝船,速度快过流霞舟,带着李槐和他的贴身侍女一起去往海外。
公务在身,毕竟是当次席供奉的人了,她没什么可推脱的,但是必须快去快回,万一自己不在山中期间,小陌就回了呢。
谢狗坐在栏杆上,天风拂面,少女伸手扶住貂帽,鬓角发丝飘荡不已。
万年之前,修道资质实在是太好了点,总得找点事情做一做,不然她就太无聊了。思来想去,灵机一动,那就找个道侣嘛!
小狐狸韦太真就站在栏杆旁,陪着年纪不大却老气横秋的谢姑娘一起聊些山水趣闻。
刹那之间,谢狗站起身,再转过头,蓦然笑道:“你咋个这般寒碜模样了?”
老瞎子身形佝偻,笑呵呵道:“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
谢狗一时语噎。
老瞎子说道:“白景,你就不用护道了,好意心领,我亲自带着徒弟回去。”
谢狗说道:“你可管不着。”
老瞎子揉了揉下巴,“随你。”
他对白景,印象还是不差的。
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李槐从屋子那边走出,憋了半天才憋出个称呼,“师父。”
老瞎子皱着眉头,歪着头,问道:“什么?”
李槐白眼道:“得嘞,喊你老瞎子才舒坦是吧。”
老瞎子这才点头道:“好徒弟。”
谢狗伸手盖住脸,真是一对活宝。
一直靠胡说八道来维持师尊威严的仙尉道长,在徒弟这边,终于真真正正扬眉吐气了一回。
故意不说缘由,带着林飞经一路徒步走到那座香火山的山脚,道士仙尉润了润嗓子,故作肃穆神色,指向高山,沉声道:“飞经啊,此地名为香火山,以后我们师徒两人,就要在这里开辟道场,可以视为自家山头了。”
林飞经大为惊讶,落魄山召开祖师堂议事一事,
但是师父跟他连谱牒身份都没有,更别提参加议事了。
怎就“开峰”了?
仙尉老神在在微笑道:“为师不是那种喜欢吹嘘自己如何如何的人,好汉不提当年勇,故而你可能有所不知,在这落魄山,正经和临时的看门人,在为师之前,就只有两人,郑大风和曹晴朗,他们一个是看着陈山主长大的长辈,曹晴朗除了是陈山主的得意学生,如今都是桐叶洲那个下宗的峰主了。所以说啊,上山下宗的谱牒修士年年有,肯定是每年都越来越多的好光景了,但是唯独这看门人嘛,非是为师自夸,一般人,还真当不来!”
要说这是天地良心的大实话,好像算不上。可要说仙尉道长故意往自己脸上贴金,可劲儿扯谎吧,还真不是。
林飞经震惊道:“落魄山都有下宗了?!”
师父和贾老神仙可真藏得住话啊,滴水不漏。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仙尉道长教训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等哪天落魄山顺势晋升为正宗祖庭了,你再来惊讶不迟。”
林飞经佩服不已,打了个稽首,心悦诚服道:“果然还是师父修心有成,是弟子心浮气躁了。”
仙尉大袖一挥,说道:“登山。”
师徒俩开始合计着如何建造“道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