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戏诸侯. 作品

第二百九十七章 出拳

  那男子根本就看不出这是什么道法秘术,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但是比这还可怕的事情出现了,那个长得比女人还有姿色的青衫公子,自己泄露天机,微笑道:“我方才在四周布置了一座小阵,洞天福地经常会有,能够禁绝一切外人术法,自己居中当圣人,是不是一听就很厉害?”

  男子心中激荡不已,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手中拂尘,重重搭在手臂上,“这位仙师,不但家学源远流长,而且一身本事,神通广大,我拜服!只要仙师愿意高抬贵手,我与师尊愿意拿出足够的诚意,比如这飞鹰堡一切秘藏,全归两位仙师,我还可以擅自做主,私下拿出一笔报酬,回头再去跟师尊讨要一件上等灵器,仙师意下如何?”

  陆台答非所问,“你家师尊是金丹境界?”

  男子微笑点头,“为表诚意,我愿意报上师尊法号,他正是当初斩杀两位太平山龙门境修士的……”

  陆台赶紧摆手道:“打住打住,你这人太用心险恶了!”

  男子一脸无辜,“仙师为何有此说?”

  陆台叹了口气,“一个桐叶洲的小小金丹野修,被你这个观海境搬出来狐假虎威,吓不死我,但是能笑死我啊,你差点就得逞了。”

  然后陆台开始捧腹大笑。

  当然,幕后主使,是不是真有金丹修为,还两说。

  男子脸色阴沉。

  他娘的碰到个脑子有坑的。

  关键是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道行还贼深,深不见底的那种。

  陆台收敛笑意,还擦了擦眼角,看来是真的挺欢乐,“除了你们师徒,在饲养那头鬼婴之外,还有高人盟友吗?”

  男子心中震撼不已,苦笑道:“这等大逆不道的行径,山下人觉得离那扶乩宗千里之遥,很远,可在你我眼中,可不算远。你觉得只会有两人,就敢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就能掌控这桩谋划?”

  陆台哦了一声,“看来是你们师徒想要吃独食了。”

  男子脸色故作镇定,心中早就骂娘不已。

  陆台打趣道:“是不是很尴尬,我想要的报酬,你们根本给不起,可是跟我们两个外乡人打生打死,又有可能坏了数十年的苦心经营?”

  被说破心事,男子脸色杀气腾腾,“你真要铁了心插手到底,不怕玉石俱焚?!”

  男子怒气盈胸,“确实如你所说,我与师尊无法给你俩足够丰厚的好处,可是话说回来,你们横插一脚,又有什么裨益?鬼婴是我师尊以独门秘法养育而成,天底下独一份,何况鬼婴早已认主,退一万步说,给你侥幸夺了去,养得活吗?!”

  陆台翻转竹扇,以尾端轻轻敲击横梁,十分闲适惬意,“还不许我做点正气凛然的善举啊。”

  男子几乎气炸,嘴唇颤抖,若非心怀鬼胎的妇人就在当场,稍有损伤,就会影响鬼婴诞生后的成长,就要坏了师尊将来的百年大计,如果不是种种顾虑,他还真想拼尽本事,跟这个家伙来一场死斗。

  陆台火上浇油道:“现在是不是不会觉得无聊了?怎么谢我?”

  这次男子轮到变得脸色铁青,不比那些中了阴毒秘术的飞鹰堡人氏好多少。

  陆台突然没了闲聊的兴致,收起竹扇,从袖中倒出一粒粒雪白丹丸在手心,然后纷纷丢入那些燃烧松柏的火盆当中,拂尘男子不是不想阻拦,可是那柄夸张的巨大飞剑再次出现,一次次从天而降,没入地面后,又从空中浮现,躲闪得吃力。

  之后真正的杀机一闪而逝。

  拂尘男子差点中招,怒喝一声,拂尘只留下“无忧”长柄,那些雪白丝线全部脱落,化作无数条生有羽翼的白蛇,快速飞旋,嗡嗡作响,刺破耳膜,密密麻麻将他护在中间。

  男子摸了摸脸颊,被割出一条深可见骨的血槽,如果不是扭头够快,恐怕就要被一剑刺透头颅。

  两把本命飞剑!

  还精通阵法!

  并且大言不惭,自称家学阵法,天下无双!

  陆台嗤笑一声,“自投罗网,可怪不着别人。”

  大柱之上,那些银色符文熠熠生辉,然后相互牵引,将一座大厅编织成网。

  这张渔网的鱼线,正是那些悬空的文字和图案。

  在渔网之中,除了不小心画地为牢的男子,还有陆台的针尖和麦芒两把本命飞剑。

  陆台从横梁上飘然而落,不再理会那座牢笼,走向那位面无血色的堡主夫人,妇人双眼无神,大汗淋漓,座椅位置上还散发出一股淡腥味。

  经过大堂中央的女子身边,这位偷偷摸摸跻身四境武夫的妇人,已经手脚自如,将神色枯槁、满脸呆滞的少年抱在怀中。

  先前陆台将那把珠子丢掷入火盆之后,扬起一阵阵雪白-粉尘,消散四方,被飞鹰堡桓家老少吸入后,渐渐恢复了红润脸色,只是每个人身体无恙,但是神魂损耗颇大,折损阳寿,在所难免。

  妇人突然转头,对着陆台的背影厉色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你也是罪魁祸首!”

  陆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微笑问道:“要不然我现在就做掉你们两个,一了百了,无忧无愁?”

  妇人抱着少年,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陆台。

  陆台走到堡主夫人身前,双手负后,弯腰看着她,“你的性命本元已经所剩无几,怎么都是一个死,现在就看你是选择死得其所,还是被人为民除害了。”

  在陆台眼中,妇人那张看似秀美的脸庞,早已支离破碎,沟壑纵横,渗透出丝丝缕缕的黑色死气,一双凡俗夫子眼中十分灵动水润的秋水眼眸,更是漆黑一片。

  这位养尊处优的妇人茫然无知,没有反应。

  陆台笑道:“别装了。我知道你回神还魂了,趁着你现在回光返照,还有精神气自己做出选择,我会尊重你的意愿,再过半炷香,你就会身不由己,到时候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桓阳正要起身说话,被陆台一挥袖,瞬间封禁了五感,如一具乖巧傀儡,端坐原地,只是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哀求。

  妇人缓缓抬起头,喃喃道:“可以不死吗?”

  陆台叹了口气,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沉默良久,陆台转身面向大门那边,斜靠着妇人所坐的椅子,柔声道:“那就多活一会儿。”

  ————

  飞鹰堡主楼之外。

  邋遢老人眼睁睁看着那些吃糯米、饮清泉的雄鸡,一只只毙命。

  今天桓常桓淑凑巧也跟在了道士黄尚和陶斜阳身边,因为兄妹二人,不愿躲在主楼那个“安乐窝”,不愿躲在那位“太平山仙师”的羽翼庇护下,既然老人还在外边行走,他们兄妹就想着争取助一臂之力。

  老人抬头看了眼不断下压的黑色云海,一咬牙,只得祭出压箱底的手段,拿出两只大白碗,一手端一只,转身对兄妹说道:“我要借取你们二三两鲜血,才能请得动你桓氏祠堂大门口的那两尊石狮子,这是你们爷爷当年跟高人求来的镇宅之物,飞鹰堡真正的杀手锏。”

  老人举起双手,沉声道:“赶紧,然后我们速速赶往祠堂!拖不得了!”

  桓常桓淑对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抽刀割破手心,分别流入老道人的掌心白碗之中。

  老人手腕一翻,两只白碗凭空消失,“一路上可能会有鬼魅阴物阻拦,我未必顾得上你们,你们四人好自为之,甚至还要帮我清扫道路,死了都没人帮你们收尸,所以去与不去,你们现在就想好。”

  兄妹二人,好友二人,同时点头。

  老人轻喝一声,“走!”

  果真如老道人所料,隐匿潜伏在飞鹰堡各处的阴物,好似洞悉老道人的企图,终于不再藏掖,纷纷涌出。

  一位白袍少年突兀出现在一座屋顶,站在一处翘檐之巅,正在举目远眺,所看方向,正是跃上屋脊、飞奔向祠堂的老道一行人。

  陈平安双手指尖各捻一张符箓,轻轻松开,默念道:“初一,十五!”

  两抹剑光带着两张符箓,风驰电掣,去往桓家祠堂那边,瞬间分别将宝塔镇妖符钉在两根栋梁之上。

  栋梁上顿时炸出两团璀璨金光,

  之后两抹流光返回陈平安身边,又是两张黄纸符箓,被带往老道人前方不远处的两处屋顶。

  最后一趟往返,初一和十五,又捎去两张帮助邋遢老人开路的镇妖符。

  陈平安已经用完所有镇妖符,便不再去关心祠堂那边的动静。

  行走江湖,降妖除魔,生死皆需自负。

  作恶是如此,行善亦是如此。

  头顶黑云即将压城。

  仿佛天幕低垂,让人觉得触手可及,市井坊间的几句高声言语,就可以惊动那天上仙人。

  陈平安仰头望去。

  飞鹰堡的江湖人看不出黑云上边的景象,他看得到。

  一位不知深浅的高冠老人,盘腿而坐于一块红色蒲团上,正在念念有词,驾驭这块刚好覆盖飞鹰堡地界的黑色云海,一点点坠落人间。时机已至,老人便要血洗飞鹰堡,汲取所有血肉精华,喂养那头即将破心而出的初生鬼婴。

  陈平安开始在一座座屋顶蜻蜓点水,身形一闪而逝,速度极快,由于身穿一袭白袍,像是拉伸出一条雪白长虹。

  他最终落在飞鹰堡的校武场上,除了陈平安,空无一人。

  陈平安轻轻跺了跺脚,深呼吸一口气。

  双膝微蹲,缓缓摆出一个气势磅礴的古意拳架。

  云蒸大泽式。

  陈平安身上那件被施展障眼法的法袍金醴,此刻也露出真容。

  金色长袍,蛟龙游走。

  陈平安闭上眼睛,体内那一口纯粹真气,以十八停剑气的运转法门,疾速流淌,如大江之水奔流入海。

  陈平安猛然睁开眼睛,一抬脚,重重一跺脚。

  不但整座校武场轰然震动,木架上无数兵器跌落地面,周边临近的几条街道,几乎同时尘土飞扬。

  一拳率先向天递出。

  之后便是拳拳递出。

  是云蒸大泽式的拳架,可是拳意,却是神人擂鼓式!

  竹楼那位崔姓老人,可从来没有教过陈平安这种拳法。

  陈平安一次次出拳,一次次跺脚借力。

  大地震动,轰隆隆作响,简直如同地牛翻身。

  老人曾言悟出云蒸大泽式,此拳第一次现世,就打得天上雨幕倒退百丈,不敢染指人间。

  陈平安没想太多,只是要此时此刻的滚滚云海,如同老人当年头顶的那重重雨幕,一般无二,在我拳法之前,都滚回天上!

  不知不觉,身前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