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越人 作品

第六百七十六章 离去

空衡驾风落回青杜山上,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李玄宣正站在大殿之中等着,老人惊魂未定,还未从方才的可怖异象中缓过来。

  两人落稳了,李玄宣赶忙来迎,见两人皆安然无恙,才有喜色,结果瞧瞧这个瞧瞧那个,李曦明有怅然之色,空衡神色复杂,李玄宣喜色淡了:

  “这是…”

  “老大人。”

  空衡双手合十,很是恭敬地向他一拜,温声道:

  “小僧将要离开,周游各郡…一路离开江南,往他处去了。”

  “这!”

  李玄宣愣了愣,急道:

  “可是有哪些地方对不住空衡…这几十年都过来了…”

  老人思量至此,连声道:

  “那伏匣和尚扯七扯八,十有八九也是冲着我家来的!空衡不必多心…”

  李玄宣说着,空衡只合手一拜,温声道:

  “老大人有福相,前半辈子催折,后头的坎不多,少些忧虑为好!”

  李玄宣答不了他,只能点头,空衡轻声道:

  “周巍之事,我早有思量,本想着厥阴灵物难得,麻烦在海外购买,好在听闻贵族也得了一份厥阴法器,正好以此施法。”

  他面上皆是鹿血,神色恍惚,拜了一拜,答道:

  李曦明应下来,和尚拜别了李玄宣,一路出去,顺着石阶下去到了半山腰处,那雄鹿呆呆地趴在路边,静静地望着两人。

  李曦明早猜出空衡要说这话,心中苦涩:

  “老秃驴还是精明,欺之以方,千般折腾,用上性命都要逼迫空衡去一趟北方,空衡这古修的分量不浅,随后的道路兴许性命无忧,可道统难保…”

  空衡驻足,叹道:

  “他不应这样对你。”

  这宝器当真厉害,仅仅是取出来一看,已经有重重叠叠的五色华光在宝器上蔓延开来,李曦明仔细一瞧,心中估算起来:

  空衡道:

  “以这书中法施展,可以保住夫人,也能压抑灵性,使胎儿不受明阳影响。”

  “好!”

  他从袖中取出一部书稿来,交到李曦明手上,纸上蝇头小字清秀,个个分明,显然是和尚自己一笔一画写的。

  空衡叹道:

  这宝器在月光之下已经化为小臂长短的短棒,手指粗细,熠熠生辉,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上头的纹路。

  空衡持这宝器,在鹿首上轻敲:

  “罪不至此,是当解脱。”

  “这东西绝不是筑基级别,至少能对标紫府灵器,一连三件,真是肯下功夫。”

  “多谢法师。”

  这鹿呜咽了一声,原地扑腾起来,鹿毛如同风卷落叶般飘落一地,嘣出血糊糊一滩红色,一男子从中翻过身来。

  空衡给他披了件衣物,轻声道: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这男人垂眉顺眼,露出迷茫之色,低声道:

  李曦明颇为感动,应声收起,空衡愧道:

  “只是非我亲自施法,施法之时轻重难以把握,若是厥阴太过,同样催出麻烦来,还需诸位多多把控,小心行事。”

  “这就不得不去一趟北方了,需要把这些东西还给北伏魔寺才对!【妙白真玉伏魔棍】和【玄匣虎纹袈裟】珍贵,舍利子更要归塔才是。”

  和尚言罢,从袖中取出【妙白真玉伏魔棍】来。

  “小人自小困苦,从来是饥寒交迫,直至成人,一穷二白,拙荆千里嫁来相濡以沫,如今她冤死,小人再无活头了…”

  空衡低头看了他一眼,他心通运转,察觉出此人死志已生,偏过头去。

  ‘我当时若应下显相帝剎子,收束缘法,不但他能应命成個鹿身罗汉,妻子兴许也能往去释土。’

  好在眼前这人是江南人士,不是赵国百姓,若是这人对释法有些了解,指不定怨起空衡来,如今被和尚害又被和尚救,眼中只有迷茫,空衡轻轻叹气,温声道:

  “不如随我往北去,也问问北伏魔寺。”

  这男人愣了愣,浮现出些怨色,点了头,一头黑发哗啦啦的脱落下来,把披在身上的禅衣穿上,默默跟在空衡背后。

  李曦明看得颔首,一路送到湖边,夜色正浓,岸边静谧,空无人烟,唯有两人踩在湖岸上的沙沙声。

  “曦明送到此处便可。”

  空衡合手请他回去,李曦明停步了,静静地看了看他,突然发觉:

  “空衡一走,昔年与我同辈之人,唯独余下我一人了。”

  他遂轻声道:

  “他年法师若是途经望月湖,停下来歇脚,我能招待最好,可兴许曦明已经失败身陨,物是人非,此地也不再姓李。”

  李曦明突然有了笑意,这青年一向略有不安的态度也变了,他自若地道:

  “待到那时,法师可莫要超度我,叫我死了透去。”

  “曦明可无颜见历代先人,父兄前辈。”

  空衡双手合十祷告一声,叹气没有说出话来,告辞离去,李曦明看着两人在月光下渐行渐远,消失在北边的林子里,这才驾风回山。

  【宝阶】的修行慢得让李曦明发指,此次出关也没有打扰什么,毕竟李曦明取得进展并不多,仔细算算,也不过专研了十之一二。

  “怕是十年不成。”

  他一路落回峰上,心中思绪沉沉。

  ……

  东海。

  碧水鳞兽背上的宫殿林立,却留有一处空旷之处,边上矗立着高台,碧蓝一片,三个翡翠桌案摆着,鼎矫高坐上首。

  下方的两只水兽正相互拼杀,一只是厚鳞长牙的水象,鳞片雪白,长牙锋利,另一只则是长尾的独角虺蛇,眉心处的独角光彩熠熠。

  这光彩呈现出浅蓝之色,照得面前一片雾蒙蒙,厚鳞长牙的水象翻来覆去地翻滚,两眼血涌如泉,顺着鳞片淌下,在地面上化为颗颗珍珠滚动。

  “明煌!”

  鼎矫威严明朗的声音将李周巍目光拉回,这龙太子倚着翡翠珊瑚座,扶手处两颗洁白的钩蛇脑袋明亮如玉。

  “这玄光如何?”

  李周巍将手中的玉杯放下,颔首道:

  “这道【常衍合水玄光】虽有四品,可变化有余,杀伤不足,种种变化足以叫敌人眼花缭乱,可不能杀伤,若是单打独斗,还是惧怕敌人善于防守。”

  他这话让鼎矫点头下头两只异兽生死相搏,龙太子浅蓝色的双眼漫不经心地望着,随意抿着酒,似乎心思并不在此处。

  李周巍已经在宫中待了许久,碧水鳞兽一路驰骋,在朱渌海巡游了一周,鼎矫看腻了歌舞,点了水兽上台厮杀。

  李周巍听着一旁的小妖介绍过了,这两只水兽一只是【宝鳞渡兽】一只是【碧颈蛟】…都不是凡妖,任意一只拿出来,都是能一片水域逞凶的妖物。

  而自家的乌梢放在东海连上台的机会都没有,至少当年鄰谷兰映的白鳞钩蛇、合水海的全丹水猿才有这机会。

  “可在龙属面前,不过是玩物罢了。”

  李周巍看了两眼,【常衍合水玄光】渐渐减弱,【宝鳞渡兽】开始反击,李周巍难得见到这等妖物厮杀,面上颇有兴趣,心中却暗忖:

  ‘也不晓得湖上的事情如何了,留我这般久…’

  原本在南海诸事了结,早可以离去,鼎矫与白榕却拉着他在海上逛了一圈,偏偏一路过来,也没有什么值得一言的事情,无非就是想他晚点回去。

  李周巍虽然心中忧虑,可到底是无能为力的事情,也就安定下来,正思量着,却发觉一旁的宫殿回廊之中急匆匆上来一妖,一身银甲,金面银牙身后背着两副短戟,显然不是寻常之辈。

  这妖物一直走到鼎矫高座旁,似乎用秘法传音说了什么,东方鼎矫捏着玉杯的手僵在半空,面上没有什么变化。

  俄而,这妖将下拜离去,东方鼎矫一切恢复如常,对面的白榕显然也倦了,听了一阵,终于起身,笑道:

  “此次相谈甚欢,我峰中却不能离去太久,便不叨扰殿下了…”

  鼎矫起身,客气几句,一路送出殿去,陪着两人穿过回廊,两只妖将仍在生死相搏,鲜血飞溅,在半空中化为颗颗珍珠,滚落到鼎矫脚边,却无人多看一眼。

  鼎矫一路送离,独自回到台上,面上的笑容遂收起了。

  方才白甲妖将带来的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只鼎矫城府深,在客人面前谈笑自若,可等到两人一离去,他的神色瞬时阴沉下来。

  这龙太子的白角微微发光,沉默地注视着,支着碧色栏杆,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两只万妖之上的妖将厮杀。

  虽然贵客离去,可鼎矫没有出言,这两只妖物便不敢有一点懈怠,打的鳞片破碎,角骨碎裂,满地都是滴滴答答的鲜血和滚落的珍珠。

  鼎矫仍不说话,那双浅蓝色的眼睛眯着,殿中压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氛围,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位白龙太子的心情极差,两旁的侍卫开始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他顿了一刻钟,那暴腮乌甲的妖将终于忍不住了,提心吊胆地跪下,恭声道:

  “殿下,龙君诞辰才过,恐怕不宜有贵种角斗而死…”

  暴腮乌甲的妖将名叫【冉乌】,跟在鼎矫身边多年,非同一般,当下鼎矫生怒,此刻殿中也唯有他敢说话。

  鼎矫并未应他,沉着脸转过身去,步入殿中,殿门轰然而闭。

  这妖将如蒙大赦,面色惊惧,不敢出声,一个劲地挥着手,下方两只妖物连忙住了手,纷纷向大殿磕了几个响头,连滚带爬地退下去。

  殿外一片欢欣鼓舞,殿中却空无一人,寂静阴沉,灯火幽幽。

  鼎矫一直走到高座之上,猛然掀了袖子,噼里啪啦掀翻一片玉壶玉杯,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响声。

  鼎矫的脸庞猛然拖长了,口中露出白森森的锋利獠牙,雪白的龙鬓从他的两颈冒出,两只眼睛的色彩一下浓厚起来,殿中的桌案都叮叮当当颤抖不己。

  “落、霞、山!”

  他咬牙切齿,声音如雷,却困在这大殿之中缭绕不出,震得一切都跳动起来。

  ……

  两人出了海面,碧水鳞兽早已经停在浅海,白榕的告辞显然不是无由来的,他取出那双轮车,“哎呦”一声倒上去,叹道:

  “真是累死我呦!”

  白榕身上的从容和优雅一下丢到九霄云外,又恢复回那散漫的模样,两只脚翘在车外晃荡,连架起法器都不肯了哼哼唧唧叹气。

  在海底待了这么久,李周巍再次闻到海风的清新味道,心中都舒适了许多,白榕罢了工,李周巍只好驾起这法器,一路往西回去。

  白榕趴了一阵,一直开到了咸湖边上才慢慢缓过来,一边喊着李周巍当心些慢着开,一边笑道:

  “龙属的日子就是这样无聊,不能去人属地盘闲逛…海里的妖物再怎么折腾,哪有人属玩得花…那角斗的戏码…人属在周朝就玩腻了!可把我无聊得紧。”

  李周巍应了一声,为鼎矫夸了两句,轻声问道:

  “这一路过来,我家湖上应该发生了不少事情,前辈可有消息?”

  李周巍担心家中,一路极速赶回,却被白榕劝住,想必是湖上问题不大,逮着了狐狸问起来。

  白榕顿了顿,笑道:

  “倒也没什么,一只忿怒怜愍抓住机会钻了过来,是来赶你家和尚走的,你若是还在湖上,众修也乐得见一见你底细。”

  狐狸也不同他遮遮掩掩,一边抬目看向远方的海景,一边语气平静地道:

  “要知道明阳可不仅仅是被释修踏破仙府王朝那么简单,还有一位明阳的释修胜名尽明王!”

  “倘若那和尚当真投了忿怒显相之道,缘法在前,你又在湖上,十有八九就能仿照旧事,将你这只白麟拉入净土…作胜名尽明王,收到北方去了!”

  “哦?”

  李周巍心中闪过空衡的模样,白榕摇头笑道:

  “只是摩诃都劝不动他,怜愍更难,我早就说是些小麻烦,一来没必要瞎掺和,二来也是以防万一。”

  李周巍低声谢了,若有所思道:

  “原来释修也能修明阳…”

  “『明阳』本是天地果位,不分什么仙释妖魔!”

  白榕翻了翻身子,让自己躺得更舒适些,随口道:

  “【胜名尽明王】本就是释修的手段,苏悉空取了『华炁』,从此释土多华光,释修有了宝器可用,若是能拿到『明阳』…岂不美哉。”